黑发少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那双鸢色的眼睛眸色闪烁着，然后缓缓地垂了下来。
微长的刘海挡住了主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抿紧的嘴唇。
然而，黑泽里奥这时则相当读不懂气氛的歪着脑袋，试图弯下腰去看太宰治刘海下的表情，疑惑地问道。
“太宰怎么了，是哭了吗？真的假的？让我看看……”
“闭嘴，太宰先生怎么可能会哭！”
一旁的芥川龙之介听不下去了，气势汹汹地出声说道，眼神坚毅得就差把「太宰先生激推」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黑泽里奥被同伴凶了之后，表情委屈巴巴的。
“诶……但是太宰的表情明明看起来快要哭了嘛。”
听到这句话，芥川这怎么能忍，被对方气得直咳嗽。
两个人似乎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
片刻过后，黑发少年微微偏过头，看向一旁的芥川龙之介，轻声说道。
“……对了。”
“做得好，芥川。”
原本在掩唇嘴唇，低声咳嗽的黑发少年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微愣。
他的手有些僵硬，墨色的眸子看上去呆呆的，脸上充满了错愕和惊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话。
当意识到自己尊敬的太宰先生对自己说了什么后，芥川龙之介终于回过神来，声音难得磕巴了一下。
“太、太宰先生……”
太宰治没有回应他的声音，抿了抿唇，扭头看向了黑泽里奥时，反而变得踌躇起来。
“还有，里奥……”
“我就知道太宰你会过来！不过太宰这么脆弱，这里可是很危险的，要乖乖站在后面哦——”
然而没等太宰的话说完，黑泽里奥兴奋地声音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金发少年双手抱胸，确信般点了点头。
“……你们闲聊的时间也太久了些吧。”
然而，一旁好像被无视了的纪德也不会光在一旁看着，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势。
「天衣无缝」发动。
织田作之助眸色一凝，伸手拽着芥川和太宰朝旁边一滚，躲开了对方的子弹。
然而这么一番大动作，牵扯到腹部，伤势似乎更加严重了。
饶使是织田作之助，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同样负伤了的芥川，面色同样苍白难看。
纪德的眼神有些失望。
“作之助，如果是没受伤的你，动作就不会那么迟缓；会提前一步开枪射击，封死我的行动吧。”
“啊，是吗。”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腹部的失血开始加剧，自己最好不要再随意乱动了。
太宰治分过目光飞快地从几人身上扫过，立即做出了判断。
织田作和芥川的伤势现在并不适合剧烈战斗，而自己并非战斗人员。
目前还能动的人，只剩下黑泽里奥了。
不只是太宰，其他人也明白这一点。
但如果不在这里解决掉纪德的话……
黑泽里奥做决定的速度很快。
在太宰治思考作战计划之际，金发少年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噌——”
刀刃和枪声碰撞，金属的脆响回荡在二人之间。
芥川龙之介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墨眸怒瞪。
他咬着牙，试图上前。
然而之前战斗留下的残伤，每次移动都刺痛不已，迫使他停下脚步。
愤怒，不甘心。
不愿承认自己的弱小和失败。
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抓紧了胸口的布料，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太宰治眸色一暗，刚要开口对对方说什么时，芥川忽然放下了手。
黑发少年没有再向过去那样愣头青，一副不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势头，而是停下了脚步，站在二人身前，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罗生门」防备纪德对太宰和织田的偷袭，同时抓准机会辅助里奥的攻势。
太宰治放下了心来，扭头看向身旁的红发男人。
“织田作，你腹部的枪伤要包扎伤口，再不止血会很麻烦的。”
“抱歉，太宰。我没有能解决掉纪德，还把那两个孩子和你都牵扯进来。”织田作之助的声音低沉。
“先别说话了，织田作。”太宰低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战斗了吧。”
“嗯啊，你说得对。”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扯掉了脸上和手腕上的绷带，飞快又熟稔地为织田作之助进行紧急处理。
总之，要先止住枪伤造成的血再说。
太宰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努力思考起来。
要怎么做。
快点思考啊，太宰治。
难道你真的要看自己的弟子和友人们都死在这里吗？
太宰治咬紧了牙，脑袋飞速地运转。
自己的「人间失格」必须要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才能够生效。如果能够靠近对方，触碰到纪德的话……
自己大概率会在靠近过程中被敌人优先击杀——虽然他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但如果自己死亡则意味着这条作战的失败。
甚至不如乖乖不动，别给他们添麻烦。
“该死的。”
太宰难得失态地骂了一句。
战场的另一边。
金发少年的攻势快速，深绿色的眸子如同森林之中的野兽，锁定了面前白发男人的要害。
脖子，心脏，脑袋，动脉……只寻求一击毙命。
匕首的进攻愈发犀利，配合着时不时策应过来的黑色异能，似乎没有留给他呼吸的余地。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尽数被纪德预测到了。
他一边躲开黑兽和刀刃的攻击，一边朝着对方射击。
每一发子弹都朝着要害处攻取，自己仿佛正好撞上对方的枪口一般。
饶是他努力闪躲，身上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子弹留下数条血痕，衣服也跟着变得破破烂烂的。
与此同时，芥川也立刻操纵着「罗生门」为里奥提供支援，刺向纪德。
在「罗生门」即将收回之际，里奥没有犹豫，伸手抓了「罗生门」，任凭锋利的布刃划伤自己的掌心鲜血淋漓。
“太天真了，你的动作我都看到了。”
“砰。”
子弹直接打穿了小臂，负责控制抓握的肌肉一瞬间的松弛，让黑泽里奥直接脱了手，朝着地面坠去。
纪德的枪瞄准了黑泽里奥的脑袋。
“里奥！”
脑内出现了白发男人开枪射穿了金发少年的画面，织田作之助瞳孔一缩，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正要抬手开枪试图解围时，又被脑内浮现的画面一震，愣在了原地。
“……什么？”
同样关心于战场的太宰，在听到身旁织田的喃喃后，很快便意识到对方「天衣无缝」所看到的世界。
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松，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胸口蔓延。
同样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的纪德，血色的眸子瞳孔不禁放大。
“啊，原来你是那个啊……”
他没有扣下枪的扳机，而是任凭金发少年起身，跃起踹向自己的脑袋。
躲开了对方的踢技，顺便用手抓住了对方的脑袋，感受到金发少年在掌心间骤然屏住的呼吸。
白发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曾经在战场上，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存在。”
“虽然只有一次，但是，果然只要见过那样的画面之后，就再也无法忘却呢。”
宛如神明制造的兵器一样，无论被杀死多少回，都能够一次次地站起，带着完好无缺的身体重新回过人间。
那光景大概只有自己才见过，毕竟其他人全部都死了；自己无法杀死对方，最后还是被对方逃离。
后来那名士兵去了哪里，他也不得而知。
毕竟他再也没有听闻过有关这种存在的消息。
然而纪德的心中升起另一丝疑惑。
“不过，那刚刚为什么不发挥你的本能和特性呢？你明明应该能做到更好的吧，反而束手束脚的。”
“毕竟那种存在，能够做的事情应该更多才对。”
“你的同伴们不知道你的秘密吗？”
金发少年瞳孔一缩。
感受到黑泽里奥身上突然变得浓郁的敌意，纪德只是轻笑了一声。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呢。”
“那么，你究竟想要隐瞒到什么时候为止呢，直至「死亡」吗——不过这种事情，倒是与我无关。”
抓着脑袋的手猛地用力，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后脑勺和地面猛烈地撞击，眼前顿时一黑，头晕目眩起来，似乎快要失去意识。
不可以，晕过去。
黑泽里奥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枪口抬起，黑泽里奥身体的反应比脑袋的指示要更快，下意识地滚向一旁。
然而这在具有预知能力的敌人面前则显得徒劳。
下一秒，子弹直接贯穿了大腿，鲜血如同井喷般从伤口处冒出。
黑泽里奥没有因为疼痛而眨一下眼睛，即便子弹深深嵌入了骨头之中，他甚至不觉得这有多么严重。
令他更为烦躁的，是大腿受伤后自己无法移动。
果然，纪德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不远处的芥川和织田，脚尖已经改变了方向。
——他知道自己是「亚人」，根本就没有打算杀死自己。
现在怎么办？
黑泽里奥飞快地思考着。
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也是他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自杀然后复活恢复身体。
手逐渐伸向了腰间别着的枪支。
那么，要在太宰他们面前，复活自己吗？
心中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和迟疑。
就在那天在中也的机车上那样，像是有什么人摁下了动画片的暂停键一般，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停止不动。
『‘只是有着人类外表的「亚人」。’
‘不可以告诉别人。绝对不可以暴露你的秘密。’』
耳旁的声音再次响起，焦急的，恳切的，悲伤的，如同烙印一般刻在灵魂上。
喉结上下滚动着了一番。
原本放空的深绿色眸子，从一种茫然无措，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但是，如果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同伴们死亡，比一辈子关在实验室里当成实验动物，还要更加痛苦和难以接受。
就算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也好，就算被太宰他们讨厌也好……
反正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身为亚人而感到苦恼，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事情。
毕竟如果自己不是亚人的话，从最开始就不知道在哪里死掉，连名字、尸体都找不到了吧。
所以，这是他的优势。
深绿色的眸子平静又坚定。
于是，金发少年不再犹豫，举起了枪，对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从一开始带这把枪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枪法很烂，但是这样紧贴着自己脑袋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
“你这蠢货，要做什么！”
芥川龙之介看到了黑泽里奥的动作，墨色的眸子不禁一缩，脱口而出道。
“想做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
黑泽里奥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没有任何动摇。
“——当然是获得战斗的胜利。”
“我想要保护我的朋友们，我不想看到我喜欢的大家死掉。”
太宰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只能够活一次，死了就不能再来。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金发少年认真地说道。
他果断地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试图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
“砰！”
枪声响起，回荡在废弃的教堂内。
然而，自己的「死亡」并未到来。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白发男人的子弹。
纪德早就在预料到了他的准备，在黑泽里奥掏出手枪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黄铜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金发少年的手指，弹头和火药直接将两截手指炸飞，鲜血淋漓。
黑泽里奥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然而分泌的肾上腺素又很快压制住了痛楚。
他不禁咬紧了牙关，深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凝重。
战斗的直觉让他猜到了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果然，纪德没有用枪射穿他的脑袋，而是果断地卸掉了他的关节。
手臂被对方的军靴踩住，骨头断裂的脆响格外刺耳。整条手臂都无法动弹，呈现着一种扭曲的姿态。
“或许你应该更加果断一些。”
“对于你们这样的存在，或许最好的办法不是杀死你们，而是不杀死你们。”
“而且这里也并没有麻醉弹。”
那么，限制住对方的动作，令对方无法动弹就好。
如果没有死，说到底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受到的伤也不会恢复。
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开关。
纪德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似乎在为对方而感到同情。
“不过，你也是无法获得解脱的可悲家伙啊。”
“我无法杀死你，无法为你解脱。所以，我想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看着吧。”
“你的同伴会走向死亡，而你却无法和他们一起离去。”
咚、咚咚。
心脏仿佛沉了下去，胸口沉闷地难以呼吸。
——糟糕了。
没有人比黑泽里奥更知道自己所惧怕担心的东西。
金发少年瞳孔猛地紧缩。
芥川龙之介面色一凝，专注地操控着「罗生门」，勉强抵抗着纪德的攻势。
织田作之助也强撑起身体，从旁辅助，和纪德缠斗。
绿眸从友人的身上紧张地扫过。
只要自己能死掉的话……
忽然想到了什么，习惯了单独作战的金发少年嘴巴张了张，忽然开口喊道。
“太宰！”
一直关注着战局的太宰治，听到了金发少年在喊自己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他便了解到了黑泽里奥的意图。
鸢色的眸子看向了对方。
金发少年的双臂呈现着一种糟糕的状态，如同芋虫般趴在地上，却执拗地仰着脑袋，朝着他这边看来。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带着和以往无异的亮闪闪的光芒，像璀璨的绿宝石一般。
金发少年苍白地嘴唇一张一合。
“——杀死我。”
鸢色的眸子瞳孔紧缩，心脏停跳了一拍。
……自己不是知道的吗？
面前的这家伙，是被「死亡」拒绝的人。
即便杀死对方，对方也能够复活，而且身上不管多么严重的伤，骨碎也好，断臂也好，全部都会完好如初。
于是，太宰治冷静地抽出了自己的配枪。
手中枪的瞄准对象移动到了金发少年的脑袋上，黑漆漆的枪口仿佛深渊一般望不见底。
织田和芥川都快撑不住了。
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他的手指扣在的扳机上，明明耳旁纪德和织田枪声不断响起，「罗生门」划破空气的风声呼啸。
他却能够听到自己的枪体内部的机械和弹簧，正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而太宰治却停顿住了。
能对着芥川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手，此时却迟疑犹豫。
他来「杀死」对方吗？
里奥也希望如此吗？
似乎察觉到太宰治的迟疑，黑泽里奥不禁有些着急，忍不住朝着对方喊到。
“太宰！相信我！”
“因为我是……”
金发少年张开了嘴，停顿了一下。
然后朝着对方认真地喊道。
“我是不会死的。”
“不管死亡多少次，我都会复活。”
“——因为我是「亚人」。”
咚。
耳边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不需要犹豫。
是对方向自己提出来的。
啊~啊，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让黑泽里奥亲口对自己说出他的秘密吗？
现在，这个愿望不是达到了吗。
太宰治的鸢眸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漆黑得犹如能将一切光亮吞噬进去的黑洞一般。
然而，身体却无比冷静地做出了决定。
『朝对方开枪。』
就在太宰治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时，
而下一秒，脸庞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扬起的风将鬓角的碎发吹起，如同疯狂咆哮的黑兽般冲向了过去。
“噗嗤——”
肉/体被贯穿时，发出血肉撕裂时的声音。
「罗生门」化为锐利的黑矛，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刺穿金发少年的心脏，将对方的身体高高挂起。
黑泽里奥的四肢和脑袋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随着重力垂下，被贯穿的胸口鲜血不断蔓延。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也一点一点失去了光彩。
鸢眸瞳孔缩紧。
“里……”
破碎的声音只是喊出了一个音节，便戛然而止。
虽然知道这正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而在看到黑泽里奥的心脏被贯穿的那一刻时，太宰治的头脑一时间还是有些发懵。
他扭头看向了黑矛的主人。
然而面色苍白的芥川龙之介因为脱力而单膝跪地，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无机质的墨色眸子如同野狗一般，死死地盯着被自己用「罗生门」贯穿了心脏的金发少年，一刻也不肯挪开自己的视线。
在贫民窟努力活下来的那段经历教会了他很多。对敌人要凶狠、果断，做出决定也不能够犹豫。
而且……
黑发少年强忍着肺部的刺痛，咬紧了后槽牙，从齿缝中挤出自己的声音。
“在下……相信那个家伙。”
虽然那笨蛋平时不带什么脑子，而且话多得令人烦躁；但是，却也是值得信任和交付后背的家伙。
既然对方说了要这么做，即便再怎么不可思议，还是必须要相信对方。
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他一定能够复活。
芥川龙之介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此时深深扎入了掌心。
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还是说自己真的杀死了对方……
在沉默之中，金发少年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从金发少年的身上，似乎弥漫起某种黑色的粒子，如同细沙或是烟雾一般飘散着，逐渐萦绕在周围。
太宰治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原本扭曲被折断了的手臂一点一点恢复了原状，胸口、大腿附近的血液伴随着那黑色的粒子逆流着，重新回归了伤口处，将原本的破洞处填补完全。
咚。
咚咚。
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耳旁的声音重新响起，通过鼓膜钻入大脑。
原本失去光彩的绿眸重新一闪，黑泽里奥猛地瞪大了眼睛。
芥川龙之介果断地收回了「罗生门」。
金发少年在空中调整好自己，用完好无缺的四肢如同某种猫科生物般，轻巧落地。
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背对着身后的芥川龙之介，认真又冷静地说道。
“——多谢了，芥川。”
“接下来就这样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