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瑱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这些恐怖如斯的念头,但作为刑侦对账敏锐的觉察力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件事情中所有的细节线索。

  但是……那是他挚爱之人,他又怎么会相信即便冷若寒霜,却对死者怀有敬畏之心的法医、警察,会知法犯法,真的去杀人呢?

  更何况那是宋知意啊,他最爱、最了解的宋知意,怎么可能去杀人?

  他看了看那具尸体,和翘首以盼等着宋知意来一起看现场的张棠棠,他直言开口说:“棠棠,你师父病了,他今天不会来了。所以现在你要挑大梁了,先去把这个尸体的现场看好。”

  张棠棠有些慌,却没有怀疑过贺瑱这话的准确性。

  待见得张棠棠去动手处理查看尸体的时候,贺瑱走到一旁给宋知意发了个消息:你今天在家休假吧,等等再来上班。

  不多时就见得对话框上宋知意删删改改,一直处于对方输入中,许久才回了个:好。

  等他回到现场后,张棠棠已经准备将尸体翻过来查看了。

  她一个人有些搬不动,朝着周遭投去求助的目光。闻也刚想出手帮忙,贺瑱就拦住了他:“我来吧。”

  贺瑱和张棠棠一起将尸体翻了过来,他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这具尸体的脸……

  “这凶手好狠啊,他和这个死者这么深仇大恨,竟然将死者的脸捣烂了都!”张棠棠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溃烂得恨不得和地面贴在一起的一张脸皮,还是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那些暗红干涸的鲜血和发臭的组织液是平日里贺瑱最怕看到的,可如今……他却恨不得没有那些东西,死死地盯着死者的面容,想要从那仅剩的几块皮肉中,分辨出这个人只是和跟踪者穿了同样的衣服。

  可是他做不到。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垃圾场本来的恶臭混合着尸体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干呕,却生生又止住了。

  张棠棠按照她师父所教诲的一切步骤,有条不紊地去在尸体和现场取着证,每一步都仔仔细细地核对好几遍,确认自己不会再出粗心大意的问题。

  良久,她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记录本重重地合上。

  她终是做完了这些需要在现场完成的简要内容,又和贺瑱一起将尸体装进了裹尸袋中,准备将其运回支队里进行解剖。

  贺瑱没再在现场多逗留,只是拍拍闻也的肩膀,温和又颓然地说:“你去跟发现现场的证人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信息。实在不行的话,就请他来支队里面,等我来问询。”

  闻也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紧张得手心出了好多汗。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大,我一定会努力的!”

  “行,我看好你,去吧。”贺瑱撂下这句话,没多想,就立马跟着张棠棠回了支队。

  他实在是没法子在这个现场再待下去了。

  那些垃圾混合着尸体的腐臭血腥味道,让他又是一阵险些要压抑不住的呕吐欲望,生生将反起来的酸水咽了回去,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张棠棠的心思也有些不稳定,她舔着嘴唇,有些为难地问贺瑱:“老大,我师父什么时候来啊?我一个人不行的。”

  “你得行。”贺瑱严肃地看着她,给她下了死命令。

  张棠棠还想要再追问些什么,可看见贺瑱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又有些不敢再造次了。

  她将尸体放在了解剖台上,看着从来不监督解剖内容的贺瑱,如今站定在她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深吸了一口气,先汇报说:“刚才在现场,我已经根据尸斑、尸僵、肛温以及现场温度比对,大致确定了死亡时间为6-8个小时。”

  “根据尸斑情况,以及现场采样判断。发现尸体的位置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存在抛尸过程。”

  贺瑱心下一紧,这和他与宋知意分开,再到宋知意回复他消息说解决了的时间,恰好吻合。

  “死亡原因,现在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张棠棠和贺瑱说着,同样也是告知自己现在开始解剖任务了,这不再是她在宋知意平日里监督下小打小闹的练习了,她需要将宋知意嘱咐过的所有细节,都熟记于心并运用在这一场艰难的实战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行从一侧剪开了死者的衣物,将其完整且带着一些组织液地剥落后,打包装进证物袋中,继而又研究起了死者的死因。

  虽然面容被毁得彻底,死者的身上却干干净净,只有胸口处一道深深的伤痕。其次就是腹腔处被切开,又缝了线。

  “这些线是新缝的,所以凶手破开了他的腹腔,似乎想要取走什么。”张棠棠尝试着开口,却并不笃定。

  贺瑱目光似是想要透过这个缝线看出什么,忙又问:“所以,凶手可能想要摘取他的某些脏器拿去卖掉?”

  张棠棠不敢笃定地回答,只能说:“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但并不能完全确认。”

  但她没有准备先去拆这个缝线,而是细致地检查了可能会留下凶手证据的地方,譬如指尖、牙床。

  果不其然,在她的第二遍重复检查后,当真在指缝间提取到了一丁点的皮屑残存。她立马将其放入玻片,送去了检验科。

  贺瑱则是一直一个人待在解剖室中,看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按照平日里,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开始整理可能是凶手所遗留的痕迹,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一个完美贴合犯罪动机的故事了。

  可是如今……他总是在中途就自行将自己的设想掐断,让一切都戛然而止。

  是他不知道、理不清吗?

  或许……只是他不愿意、不敢罢了。

  他颤抖着手指,想掏出手机做个对比,可却忽而想起来他把手机扔在无菌室的外套口袋里了,现在身上穿着那个蓝蓝绿绿的无菌服,丑的要命。

  他第一次和宋知意发生冲突,好像身上就穿着这件蓝蓝绿绿的无菌服。

  好像是,他觉得明明没多久,却有些记不清了。

  他抿着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抠进了掌心,留下了几牙血痕。

  张棠棠一路小跑,回来的很快,气喘吁吁地又和贺瑱说:“老大,送过去了,检验科说三个小时左右出结果,去和基因库作比对,今天应该就有消息了。我也顺道将死者的DNA切片一同送过去了,到时候结果一起出。”

  “好。”贺瑱平静地看了看表盘中的时间,不过才七点过,“我也得等你们这边的结果之后再去走访调查,倒也不着急。”

  张棠棠终于下定决心要拆开那道缝线了,她先给尸体腹部单独拍了特写后,又用一把精细的手术刀,缓缓地割开了缝线:“这缝线很密,看起来十分专业。”

  等腹腔打开后,迎面先来的是被缝进去的空气,在这几个小时中发酵所产生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