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礼却是温柔的笑笑,他的眼底尽是坚定:“去了镁国又怎样呢?孙靖仁又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呢?就和我作案一样,怎么都会有迹可循,而被抓到的。”

  他们两个不像是在审讯一般,而是朋友间唠着闲话家常。

  陈晓礼将被铐起来的手放在桌下,又说:“唉,其实可惜了,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写稿子了。还有你之前跟我说,让我进入支队的事情,也再也不可能了。我很抱歉,以后再也帮不上你了。”

  “别想了。”贺瑱安抚着他的情绪,“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这很重要!”陈晓礼的眼睛明亮,心中赤诚,“我从前说笔杆就是我的刀枪,可如今我真的杀了人却忽而明白了有一部分凶手的无奈。”

  “我不知道,在我被判刑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公之于众,包括晓勤受了多大的委屈,包括孙靖仁是如何来骚扰我们的。”

  “我从前忘了去追寻这样深刻的道理,如今明白却已经晚了。希望我的前车之鉴,能培养出更多用笔杆子斗争的人。”

  贺瑱看着他,却再也不懂他了,只是又说:“那我来写,我的文笔不好,修辞更差,但我能完完全全将你的故事都给世人听,只让世人去评判对错。”

  “谢谢你。”陈晓礼盯着那银光的手铐,又说,“那我是不是该交代案发经过了?”

  贺瑱点点头。

  陈晓礼便将回忆的细枝末节全然脱出:“我的小区是老小区,没什么监控,杜诩来的时候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趁着你扯了守我家的岗哨后,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躲进了他的后备箱,由他一路而去到朝澜市的酒店。”

  “杜诩将车停在离楼梯间最近的一个监控死角后,他就上楼去参加他的年会了。而我就一直在后备箱中躲藏着。两把车钥匙,我拿了一把,等到约定的下午时间到了,我才按开了车锁,从后备箱里出来。”

  “随后我就贴着监控死角,进了楼梯间上到六层,敲响了孙靖仁的房门。其实我准备了很多,安眠药、棒子、迷药……可我没想到开门的时候,孙靖仁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

  贺瑱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酒不是你带过去的,不是你设计里的一环?”

  陈晓礼颔首:“我都想好了,如果他不信,我不愿意喝我下了安眠药的水,那就直接找个他走神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反正我的诉求都是要他死,并且找不到凶手,而不是故意设计成自杀。”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只是迷迷糊糊的,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趁机给他下了安眠药让他睡着,这样才好动手。而后就是将他拖到卫生间,伪装割腕。”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晓礼那只是清秀的一张脸,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深深的疑惑:“他为什么会接受你的邀约?他对你……?”

  陈晓礼忍俊不禁,正面回答:“是啊,你猜得没错,他对我的确有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可能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改吃清粥小菜吧。只是……他对我有意思,却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所以,贺瑱,你明白了吗?”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想起了陈晓勤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和被毁掉的人,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陈晓礼对他点了点头。

  ——“孙靖仁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晓勤,而是我。”

第52章 爱意

  “晓勤从始至终,都是替我受过。”陈晓礼抬眼看向贺瑱,他的眼眸中唯独剩下了痛苦,“呵——”

  “贺瑱,你知道吗?在我想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是在晓勤被推进手术室之时。我才明白孙靖仁为什么在之前会一直黏着我,为什么会对我大献殷勤。”

  “我从前不懂的,原来一个男人也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可我宁可我早就懂了,我希望躺在那急救室里的是我,而不是晓勤……”

  “可我明明那么普通,我甚至都不明白孙靖仁究竟是瞧上了我什么。”他咧咧嘴,惨然一笑,本就瘦削的脸如今显得更是形容枯槁,“或许如果我早明白这些,晓勤就不会有此劫难了……为了晓勤,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懂我的,对吗?贺瑱。”似是问句,可却又是明明白白的陈述之意。

  他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的,可贺瑱却听了个明明白白。陈晓礼对陈晓勤的感情,远比一般家庭中的兄妹更甚。

  这样的真相当真令人崩溃,陈晓礼又怎能接受?

  他只怕在心底从始至终,都觉得是他太过对不起陈晓勤,是他害了陈晓勤的一生吧。

  可分明错的是孙靖仁!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陈晓礼默默念着这几句诗词,“晓勤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要为我这个哥哥受过,赔上一生。她明明是一朵朝阳的花儿,却开败在了最璀璨的光景中。”

  “你知道吗?在出庭之前,我去见了孙靖仁一次,他居然笑嘻嘻地跟我说如果他没有被抓,我和晓勤的下场将是一模一样。他还亲口告诉我……他强/奸晓勤时的感受,那时候我就很想杀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更做不到。”

  “我还有晓勤……那时候我想的只有晓勤。”

  “所以我选择了在他被判刑之后,搬到另一个城市,不是为了躲避他,而是为了我和晓勤有个新的开始。似乎除了晓勤那不会再复原的腿,一切都重新步上了正轨。可是……那个害了我们全家的魔鬼,他又出现了。”

  “我和晓勤就像是他的玩物一般,难道只能任他捏圆捏扁吗?对于他而言,我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得到的猎物而已。更何况还是一个害到他过的玩偶,他不更恨不得将我们玩到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吗?”

  陈晓礼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即便孙靖仁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可是想起当时他在单元楼下看到孙靖仁的场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抖动着双唇,再次努力开口说道:“我刚开始没想过他会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的……刚开始我和晓勤将自己缩在龟壳里面,可直到那天晓勤看到了他那不可能忘怀的身影,被吓到发了病,我要开车带她去医院,可发现连我家车都被他损坏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嗤笑了一声:“多可笑啊,我畏首畏尾了那么久,却还是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可能罪孽的种子,早就种进了我的心底吧。”

  贺瑱抿着唇,心中是不尽的后悔之情:“如果当时我对你的事情上心一点,我能亲自去看,我能把孙靖仁扣下给他点教训吃,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不是的。”陈晓礼朝着贺瑱扬起个笑意,“真的不是的,贺瑱,你对我们已经很好很好了,你也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说实话,没有人会在意我们两兄妹的死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记者,加上一个只能一辈子被困在家里的残废。我们就是社会的底层,谁又会关注我们呢?”

  “但是……你不一样,贺瑱,你真的很好。作为警察、朋友,你都已经做到极致了。我也很感激你能给我提供那么多机会,让我真真正正地做了一个好记者,报道了我一直心中所想的正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其实想到这个法子,还是多亏了孙靖仁给我送来的那两张包钱的报纸呢。”

  贺瑱也一直对这个报纸抱有疑问,只是那天实在赶得不巧,他也没能从陈晓礼的家中将报纸带走观察:“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张写的是当时他侵犯晓勤的稿件,说得多的都是晓勤有多么不检点。还有一个就是……一篇有关于杀人却逃脱法律制裁的事情。只是上面就如同他在我家门口墙上用红漆刷上的死字一般,也用红笔写满了死。”陈晓礼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张可怖如同滴血的报纸,似是又展露在他的眼前。

  贺瑱了然,这分明就是孙靖仁对他们下的死亡威胁。

  他知晓自己强/奸致残才判了五年,三年就减刑出来一事和他家里脱不开关系,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报复着陈晓礼这对可怜的兄妹了。

  贺瑱想要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了以自己为饵,他这么多年想要却没得到的,不就一个我吗?我当时想好了,即便是他要再去强/奸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要杀了他,前面怎么铺垫,就都不重要了。”陈晓礼的唇边带着微微笑意,他如今已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像只重获自由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