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区的车位很紧俏,贺瑱在隔了一条街的路边才找到了一个车位将自己的小车塞进去。裹紧了衣服,快步跟着路人一同进了小区大门。

  来过一次的他已是轻车熟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六层后,敲响了陈晓礼家的大门,开门的却是陆何。

  “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贺瑱皱皱眉头,他是怕陈晓勤出意外,却也没想让陆何去登堂入室。

  “贺哥哥?”陈晓勤摇着轮椅从屋里走出,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掩盖住她已经退化了的下肢,“是我让陆警官进来的,楼道里太冷了,他只能在墙角蹲着,多可怜啊!”

  她又朝着贺瑱的身后看了几眼,却没见到自己哥哥的身影,忙问:“我哥呢?”

  贺瑱不忍心告诉她实情,可实在也编不出什么谎话去骗他,只能给陆何使眼色。

  陆何也不愿意伤害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心,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支队那边还需要他配合着写一篇很有深度的稿子,就把他留下了……你也知道的,你哥哥文章写得……写得着实不错。”

  陈晓勤不疑有他,摇着轮椅就要去给贺瑱倒水,却被贺瑱制止住了:“别忙了晓勤,我自己弄就行。”

  屋里温度热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外套没脱,赶忙又脱下挂在了一进门的柜子上。

  他甫要回去沙发上坐着,却看见了陈晓礼的几件外套也挂在同一处,忽而又想起来了自己那天来,陈晓礼似乎也是帮他把衣服挂在了这里。

  他皱了皱眉头,却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嘱咐着陈晓勤:“下次别放进来了,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陈晓勤立马替陆何辩解:“陆警官这么正气,一看就不是坏人,而且不是贺哥哥你亲自给我发消息说他来看我的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呀!”

  “对了。”陈晓勤眨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问,“我哥是去协助写什么稿子了啊?要这么久才能回来。”

  贺瑱这回搭上了腔:“还是之前杨宝胜割喉的那个案子。”

  陈晓勤哦了一声:“那个我知道,怪吓人的。我听我哥说,你都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吧?”

  贺瑱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脖颈处:“基本上都淡了,没什么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话说了,屋里又是一片死寂。

  陈晓勤没有哥哥在场,又有些胆怯,一直绞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边边,将绕起的毛毛拆了个碎。

  陆何在一旁看看自家老大又看看陈晓勤,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打破这份沉静,却总是没话。

  还是陈晓勤自己张了嘴,说:“贺哥哥,你上次那个案子还没给我讲完呢。”

  贺瑱一顿,有些担忧地抿抿唇:“晓勤,确定要听完吗?”

  陈晓勤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能决定要不要继续听。”

  贺瑱叹了口气,还是又继续回忆着自己脑海中那个水库女尸案:“上次说到哪了?”

  陈晓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说:“说到她被发现是死于被扼住脖颈的窒息,被死后抛尸的……”

  “嗯,当时我也才刚毕业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案子,看到她的尸体的时候还吐了出来。”贺瑱笑笑,将自己的糗事也说了出来,逗得陈晓勤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后来,经过我们的法医断定,她是死在五天前的。但是水库旁边的监控已经坏了好多年了,也没人来修,所以我们也没有任何的视频证据。”

  “更难的是她面目全非,找到家属也不容易。终于是靠着我们队里画师复原,又比对着这几天报失踪的人,确认了她的身份,是沣潭大学的一名大二女生。”

  “真可惜……”陈晓勤暗自念了一句,“她才上大学。”

  可这句话却更加似是对她自己所说,毕竟她在高一就经历了那般非人的对待,一辈子都赔了上去。

  陈晓礼告诉了他,自从陈晓勤发生这件事后,便再也不肯踏出家门一步。还是他卖掉了朝澜市的房子,来沣潭定居之后,陈晓勤才渐渐能接触些人了。

  贺瑱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陈晓勤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可她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尝试顺从地挨近了贺瑱的手,又道歉:“对不起,贺哥哥。我不是故意要躲的,就是、就是……”

  贺瑱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勇敢地说下去:“我就是有点害怕别人的触碰,就……真的是噩梦。”

  她小声地啜泣着,却是接受了贺瑱那可依靠的肩膀:“晓勤,你已经很厉害、很坚强了。别怕,以后你不仅有哥哥,我们都在。”

  陈晓勤这才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又说:“贺哥哥,那你继续说吧,我想听。”

  贺瑱也有些窘然,他一天把兄妹俩都惹哭了,也是他的大过错。

  他颔首,又说:“根据我们的排查,这名女大学生当时就是和父亲吵了架才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至此再也没回来。”

  “而她吵架的原因就是她父亲觉得她穿着那些吊带短裙十分不雅,让她换下,而她却固执地觉得这些不是错处,错的从来都是劣迹斑斑的人有一颗肮脏的心而已。”

  “照理说,这个时候和她吵架的父亲应该就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可我们看着拼命扇自己耳光,求着她醒来,说再也不干预她穿衣自由的父亲,我们不觉得那会是他做的。”

  “其实在认尸体的时候,这名女大学生的男朋友也来了,但他的脸色并不对劲儿,还是当时的我留意到了,所以多存了一个心眼,把他也扣下来问了话。”

  “结果……”贺瑱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之中,“他说他那天看见了,远远地瞧见了他女朋友被人拖走。可是他又害怕,又觉得是女朋友穿衣暴露引起的,是她活该,所以没有及时制止。”

  “他后来知道这一真相后,整个人都崩溃了。他后悔自己的偏见,害死了女朋友,更怨怼自己为什么要去质疑他人穿衣。”

  “后来我们找到了凶手,他没什么作案动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女大学生是个站街女,想要给钱和她发生性/关系,却被辱骂。一气之下,将她拖走强/奸并失手杀害。随后又因为害怕,将她抛尸水库中,想要毁尸灭迹。”

  贺瑱状似平淡地讲完了这个从前他经手过的案子,可心里却是千层浪:“那个女孩子做错了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所有的一切错处都在于这个社会给女性上的枷锁。”

  陈晓勤盖着的毯子已经快被她零零碎碎地拆成毛线了,她亦是如此。

  当年孙靖仁在法庭上污蔑她说是她穿着暴露,是她勾引男人,可她分明穿的也只是校服裙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抬着头重重地对着贺瑱说:“对,错的不是女性本身,而是这个社会。他们在无法控制女性思想进步的同时,就希望重新给女性烙上封建守旧的烙印,将她们重新物质化,以得到能控制住她们的结果。”

  “晓勤真棒!”贺瑱忍不住夸赞。

  陈晓勤的生活被局限在了这弹丸之地,可她的思维却是发散着飞向了更辽阔的远方。

  “晓勤,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桎梏住你的。”贺瑱替她又理了理毯子,“枷锁牢笼总是自己困住自己的,只要你的内心足够强大,所有地方都是展现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