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不是小徐的错,而是这个事件中所有人的恶都集中在了王宁一个人身上。

  校园中“恶霸”们对他的羞辱欺负,父亲的长年不在家与不闻不问,母亲的出轨与疏离伴随而来的冷暴力,压垮了这个本就不大的男孩子。

  贺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撂下了鼠标。他任凭那一闪一闪的光标就在他的眼前无休止地跳动着,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在结案报告上落笔,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书写下他人生最后的结局。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又敲,终是开口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说为什么就这么凑巧呢?小徐去那边拍摄像素材,失足落入水中,他的落水声惊吓到了正挣扎想要上岸继续活下去的王宁,让王宁在那一瞬间声门痉挛,机械性窒息。可他即便是如此,也强撑着推了小徐一把,让小徐从落水呛水的窘境中脱离。可他却……唉……”

  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应声的却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宋知意:“他应该是开心的,即便是他有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可虽然他没有救下自己,但是他救下了别人。贺瑱,他是开心的。”

  贺瑱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宋知意的嘴一张一合。他问:“你是……看见了什么吗?从他的尸体上。”

  宋知意没有犹豫,但却摇了摇头:“我是法医,我不能说谎,更不可能去提供莫须有的证据。我需要对我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可我也了解过一些心理学。我觉得他真的很高兴很庆幸自己救下了小徐,纵然再也没有了可以拯救他的人。”

  贺瑱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了无休止的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贺瑱敲击键盘的声音传出,宋知意才瞧见他的屏幕上已经写下了许多字,是官方而又缜密地阐明了王宁死亡案件背后的一切原因。

  贺瑱已然放下了所有一切的个人情绪,让自己从共情的状态脱离而出,从此刻起他又变成了那个以寻求真相为首要目的的刑侦支队队长。

  一切的材料链接完毕,他又复核了一遍不曾有缺失,点下提交的一刹那,他就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逐渐模糊的屏幕。

  他摊在自己办公室那张还算舒服的椅子上面,有气无力地说:“这回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没准老方那个胖子还能把我没休完的假休完。”

  估摸着整个支队敢背后这么说方局长的,就只有贺瑱一个了。

  “走吧。”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腰部积起来的褶子,“一起回家睡觉吧。”

  他没关注宋知意倏地暗下去的目光,只是看着宋知意半天没动,又说:“都住一个小区,还不一起回去?你不累不困啊,走吧,赶紧的,我还得蹭你车呢。”

  看到了他恢复从前模样,又或是那句话实在太动听,宋知意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些压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了。

  ——“好。”

  贺瑱这一觉活活从下午三四点,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五点。

  清清爽爽地醒来后,他先是打开电脑,切入加密系统后看了一下方局长给他的回复。

  得到“已审批,可结案,将真相公之于众”的评语后,他想起来了那个在警局门口蹲着等结局的纸媒记者了。他依稀记得是沣潭早报还是晚报来着,他是拿过名片的。

  他翻身下了床,从自己扔进脏衣篓但还没洗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来,给上面的号码发送了一条信息:陈记者吗?今天下午有空吗?王宁案结了,我答应让你们报社最先拿消息的承诺,我给你兑现一下。

  仰面又盯了一会儿白花花的天花板,实在是再没有一点困意,他还是爬了起来。他把这几天基本上没换过的衣服拎到面前嗅了嗅,又捂着鼻子厌恶地歪了歪头,随手丢进洗衣机,又框框倒了不少洗衣粉进去,就等着捞点干净的出来。

  时间还早,他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把浑身的污秽冲去。

  甩了甩仍是湿哒哒往下滴着水的头发,他把小王八弄得浑浊的水又全换了个遍。兴许是心情好,顺手又拿了把不用的牙刷,把小王八背上长得青苔刷了好几遍。

  然后就又是嫌弃地把蹬着四条腿挣扎的小王八放回了缸里,拨弄了两下:“羔子你可真不讲卫生,到处乱拉就算了,还长一身绿毛,真难伺候。”

  小王八没理他,自顾自地玩起了新换的水。

  贺瑱伸了个懒腰,就听见手机吱哇地叫了两声。是条来自于沣潭晚报记者陈晓礼的短信:谢谢贺队长,您下午三点方便吗?

  随手打了个“可以”回复过去,贺瑱也没太在意这个陈晓礼怎么也起得那么早,猜也就是他们记者辛苦,每天拼死拼活的就是为了抢那么一点新闻头条吧。

  可谁又不是呢?他自己还不是每天累死累活的。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看了一眼自家厨房,立马又掏出手机准备点个早饭吃。他可还没那勇气,吃自己做的饭。

  只是不过踌躇了两秒,他就把豆腐脑和油饼都又加了一份。

  其实今天宋知意要是去支队的话,是可以坐他的车的。

  外卖来得很快,他塔拉着自己的拖鞋,穿着一件印着叮当猫的T恤就晃下了楼。拎了外卖,转头就在电梯门口碰见了宋知意。

  “这么巧?”

  宋知意接下了这个话茬,却又如同惊雷投入了大海:“不算巧,我在等你。”

第14章 等你

  贺瑱一怔:“等我?”

  不可思议。

  简直匪夷所思。

  这话说的,像话吗?等他干什么?

  “等你吃早饭。”宋知意却是从善如流地继续说了下去,又朝着贺瑱手里的外卖袋偏了偏头,“没有我的吗?”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他总觉得自己被宋知意牵着鼻子走了,这很奇怪。

  可他也并不太在意此事,只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出来取外卖?”

  “你刚才走楼梯下来的时候,接电话刚好路过我门口。”宋知意随口一提,贺瑱才想起来昨晚他竟然发现宋知意竟然就住在自己楼下两层。

  他瘪了瘪嘴,进了电梯,抬手就按下了数字六:“走吧,那就去你家吃我点的外卖吧。”

  只是当真到了宋知意家,却见到的是早就摆满一桌,似乎在等待主人归来的丰盛早餐。营养、美味、精致,就像是印象中宋知意合该吃的一样。

  贺瑱把自己的两碗豆腐脑油条往身后藏了藏,想着在冰箱里搁两天再吃,凭借他这个优秀的肠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宋知意却从白色大理石台面铺成的餐柜下面,拿出一对法式碗碟,浅绿色的蕾丝勾边映衬着花草团,拿在宋知意白皙圆润的指尖并不觉得突兀。

  他笑笑,并顺手将贺瑱手里的早点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