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有史以来最为特别的审案现场，因为在堂上作证的竟然是一道游魂。
听着李沐的供述，现场诸人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化，由兴奋好奇，转为震惊愤怒。
私采银矿，炼制银锭，这已经是胆大包天，国法难容。
更可恨的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诱骗劳工，致使数百人葬身山腹之中。
这么多条人命，在他们的利益面前，连蝼蚁都不如。如此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李沐的控诉之词，他已经默默演练了无数遍，为的就是等到今天能够公之于众。各种细节，不尽其详，讲得绘声绘色，让人仿佛如身临其境。
有些心软的人，已经听得默默流泪。
有些人的拳头捏得咔咔直响，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跪在堂上的两个人撕成碎片。
李沐讲完之后，跪地指天，赌咒发誓，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字虚假，愿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他一道游魂发这种誓并没有多大意义，但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其话语之间的情真意切，以及对恶人的滔天仇恨。
“任治剑，郑士元，你二人还有何话说？”贾政清威严地问道。
郑士元伏拜在地，默然不语。
任治剑直起身子，冷哼一声道：“仅凭一个死人的胡言乱语，就想定活人的罪，贾大人难道不觉得太荒唐了吗？自古以来，可有谁听说，有让游魂作证的先例？
黑石山的事，我从未听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其事，就算山中真有骸骨，又如何能证明是我任治剑所为？你们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听他说得中气十足，显然是毫无畏惧。
贾政清冷哼一声道：“任治剑，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自古确实没有游魂作证的先例，不过那是因为人们看不到游魂。
如今，游魂的身影被所有人看到，他的供述被所有人听到，如何不能作证？
本官早已依据他的证词，亲自带人前去黑石山查探过。所有细节与他所述无一不符。可见证词属实，可以采纳。
既然你不服，那本官就再传一位证人，定然让你们心服口服！”
任治剑面色一沉，惊讶而疑惑地看向李淡。
李淡朝他微微一笑。
任治剑的负隅顽抗，早就预料之中。为了让他认罪伏法，岂能不多做一手准备？
随着铁链拖在地上的响声由远而近，众人纷纷侧头望着，便见衙役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慢慢走过来。
当看清此人面容之时，任治剑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歪倒在地。
“策……策儿，你……”郑士元面如土色，不可思议地看着押来的犯人。
郑策看着他冷冷一笑，径直走到堂前，跪在地上。
李淡出入郑家两次，看得出来郑策跟他爹和郑飞并不像是一路人。
郑策的生母在他十三岁时不明不白地去逝，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此事是郑飞之母所为，所以他对父亲和二夫人一直怀恨在心。只不过，他性格懦弱，一直隐忍未发。
事实上，郑家犯下黑石山之案时，郑策并没参与，但却是知情之人，也多少有所受益。
如今，郑家的滔天罪行被揭露，全家老小皆被捕入狱，极有可能面临着满门抄斩的风险。
郑策自己或许并不怕死，但是怎么也放不下刚满五岁的儿子，还有身怀六甲的妻子。
李淡抓住了他的痛点和软肋，成功地说服他出堂作证。事成之后，可保他妻儿不死。
有了郑策的证词，任治剑和郑士元知道，事情再也没有逆转的可能。
再不招认，贾政清就将下达用刑的命令。堂上那些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的愤怒衙役，用刑之时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反正难逃一死，不如放弃抵抗，少受点苦楚。
坐实了任治剑和郑士元这两个主犯的罪名，又对其他在押犯人一一进行审理。
两天之后，黑石山重案终于审结。一应罪犯皆依律判决，无罪之人当堂释放。
任治剑，以及一直死心塌地跟随他的捕头朱彪，判斩刑，没收全部家产。
令李淡惊讶的是，任治剑身为县尉，竟然是独身一人，父母双亡，妻儿全无。或许是因为他年轻之时便有了肺伤，之后也就没有了成家的想法吧！
否则，犯下如此大案，其家眷多少要受到一些牵连。
郑士元及儿子郑策，郑飞皆判斩刑，没收全部家产。郑飞已死，不再追究。
郑家其他人，根据对此案的知晓，参与和获利程度，皆有不同程度判罚。郑家未死之人，以及其后代，皆贬入奴籍。这些人永远不能进入书院，不能拥有田产，也不能经商，只能靠出卖苦力为生。
前些年任治剑和郑家私造的银锭全部没收进入国库。他们手上明里暗里掌控的所有产业，包括田产，私宅，钱庄，赌坊，酒楼也全部收归衙门暂时掌管。外县的产业，上报郡府，由郡府责令当地没收处置。
一个县尉，一个富豪，曾是河阳县无数百姓羡慕的对象，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等待斩首的日期。
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敛得黄金万两，一朝人头落地，都将化为乌有。
那些巨额的财富，只给他们带来了短暂的满足和享受，却永远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或许任治剑和郑士元此时已经想通很多问题，可是为时已晚。
判决完毕，公堂上被释放的郑家下人，以及公堂外围观的百姓，皆下跪高呼“贾青天”，声音震天动地。
贾政清的脸上没有丝毫荣耀和得意，反而显得有点尴尬。
他心里最清楚，这件案子，从发现端倪，寻找证据，到让李沐显形，邀请江怀古坐镇，以及后面说服郑策作证，皆是李淡的功劳。
他这个县令，不过是起到了主持公道，以及最终走公堂流程，审定判决而已。
贾政清领着江怀古，以及县丞和书院教习回到后堂休息。
衙役把在堂的人犯送往监牢。
百姓散去，衙门关闭。
尘埃落定！
李淡站在捕快值房前的小花园里，抬头望着天空，心中一片释然。
晴空万里，白云如絮，一只雄鹰盘旋翱翔。
林芷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河阳县，就是那片天空，你就是那只雄鹰。
从此以后，你可以畅通无阻地自由飞翔，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了！”
李淡暗想，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河阳县这片天空，未免太小了点？
这时，一名衙役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李捕快，衙门外有一群女子想见你呢。”
“一群女子？”林芷若面色一沉，问道，“是些什么人？”
衙役回道：“是郑家那些丫环，以前在牢里深受李捕快照顾，她们想当面表示感谢！”
林芷若瞪了李淡一眼道：“那些丫环长得都还不错，你去呗，把她们全部留下好了。”
李淡微微一笑，凑近她低声说道：“看来，我那片自由的天空里，最大的羁绊就是你了。”
转对衙役道：“你去叫她们也不必谢我，告诉她们，本捕现在忙得很，确实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