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拉莫三嗪>第16章

  楚洋今天吃了药,确实不能喝酒。他转身走回屋内,接了两杯温水,回到阳台。莫语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他手指轻轻抖动,过长的烟灰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烟灰缸。这种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小技巧确实是年轻人才会玩的把戏,曾经的莫语,应该也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吧。

  “嘶……靠!”楚洋暗骂了一句,放缓了坐下的动作。

  莫语的嘴角勾起弧度:“下次我会轻点儿的。”

  “下次我可能就适应了。”楚洋玩着打火机,“八百年没开荤了,一下吃得有点儿顶。”

  “你单身多久了?”莫语问。

  “七年?八年?不记得了,反正上一段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

  “没有性伴侣?”

  “只有飞机杯。”

  “跟家里出柜了吗?”

  “出了。”楚洋挑了下眉,“想听我的故事?”

  莫语点头。

  楚洋:“先把你的故事讲完。”

  “好。”莫语喝了口水,接着刚才的话题讲述起来,“那次自驾是他提出的,从在机场接到他时,我其实就隐隐有一种一切都是错误的感觉。我那时已经在那边待了快两年,基本沟通都不存在问题,但是医学专业非常难,那些专有名词,一个单词有十多个字母,发音和拼写都很诡异。而且因为是非母语,我处在一种想要翻译但翻译出来我也看不懂的状态之中。嗯……很难解释得清。”

  楚洋想了想,说:“你试图在母语中找到对应的词汇,但发现即便是转化为母语,你也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因为你并没有用母语学过这个知识。就像让我看医学文献一样,都是汉字,但凑在一起就是看不明白。其实你那时候的问题不在于英语水平,而是在于知识体系的混乱。你的基础知识由母语搭建,但你的专业知识由英语搭建,要想把这两种体系完美融合是需要时间的。或许别的专业会好一些,但医学这个专业,用中文都不一定学得明白呢。”

  “你的逻辑真的很强大。”莫语接着说,“我当时处在那种混乱之中,跟张路吐槽,但是他只会贬低我。他经常跟我说,他大四那年裸考专八都过了,还说他舍友裸考雅思均分7,说英语一点都不难,我觉得难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那时觉得他说得对,然后就拼命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但是在机场租车的时候,他没有办法跟那里的工作人员沟通,最后是我帮他完成的对话。”

  楚洋:“裸考过专八的人没办法跟老外沟通?”

  莫语耸了耸肩:“他跟我解释说,刚下飞机脑子发懵,而且不适应那个老外的口音和语速。之后整个旅行过程中,所有的沟通全都由我来完成,哪怕是我在睡觉,他也要把我叫起来。我那时候隐约觉得,至少在英语这方面,他好像没有资格说我。”

  “他确实没资格。”楚洋发出了一声轻哼,“那他又找了什么理由?”

  “他说要是他在那边生活半年,肯定就能适应了。”

  “要不要脸啊!”楚洋又点了根烟。莫语伸手把烟拿过来,说:“嗓子还没好,别抽了。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不生气,就是心疼你。”

  莫语夹着那根烟,拿到嘴边吸了一口,之后把它架在了烟灰缸上,接着讲述:“他说这话是有目的的,那一次我们虽然路上有争吵,但因为我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出了问题,所以一直都在被他影响。他提到了拿绿卡的事情,还说让我努力,要开始攒钱。他说在那边肯定找不到什么工作,我当时很疑惑,他明明可以来学个在移民清单上的专业,然后两个人一起凑移民加分,这是政策允许的。”

  楚洋鄙夷地说:“他是想不劳而获,上学又花钱又浪费时间,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莫语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旅行过程中他只是提了一句这件事,我说了我的想法,或许是他发现我们对这件事的观点有差异,所以他回国之后开始给我灌输我一定要独立拿绿卡然后再接他出去的想法。后来我开始阶段实习,学校分配的实习医院在郊区,从我住的地方到医院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但如果坐公共交通,则需要一个半小时,要倒车还要等车。我犹豫再三,还是买了辆二手车。就是这辆车,让我们爆发了更大的争吵。他觉得我乱花钱,不应该买车,可我那个时候真的很需要腾出时间来休息。”

  “你又没花他的钱!”

  “他觉得我买车之前没有跟他商量,是不尊重他,是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我确实没有跟他商量,可我买车是为了自己,为什么要经过他同意?”莫语长出了一口气,“他可能觉得掌控不住我了,在我实习结束的那一天,竟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他没有跟我说他要来,甚至那时候我们已经冷战了好几天。”

  楚洋皱了下眉头:“他干什么了?”

  “床上,你能想到的,所有不堪的方式,羞辱我。之前在国内时,他虽然也玩得厉害,但还有节制,可那次……你知道Poppers吗?”

  楚洋摇头。

  “国内或许是叫RUSH?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字,总之是一种助兴的东西。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日夜不停,让我向他求饶,一遍又一遍让我重复道歉,虽然我并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我不说他就不放过我。七天,他来了又走,可我彻底崩溃了。”莫语伸出手按住即将暴走的楚洋,继续说道,“刚才我跟你提到过的Tina,是她帮了我。我原本答应她要去她的生日party,但是没有去成,我失联了好几天,她不放心,到我家来看我,才发现我已经烧到不省人事了。她把我送去了医院,也是在那时,她发现了我情绪上的不对。在我出院之后,她陪我去见了心理咨询师。”

  “都这样还没分手吗?”楚洋问。

  “没有。因为我当时已经没有办法抽离出来了,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父母离开之后我的情绪没有得到正确的疏导,很快就出国读书,导致我一直在内化压力,加上张路一直以来对我的精神控制,我那时几乎失去了自我。我陷在被操控之中无法正确思考,我认为张路的一切都是对的,是我不对,是我没有达到他的期望。打破一个人很容易,但重塑一个人很难。我必须要先意识到张路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才行。每一次咨询师跟我说的时候我似乎都能明白,但只要一跟张路对话,我就会被他带进他的逻辑漩涡之中。Tina和她男友那个时候帮了我很多,她带我出门认识不同的人,向我展示正常的人际关系应该是什么样,过了大半年,我才稍微缓过来一点。这期间我跟张路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我们谁都没有谈论那七天的事,仿佛不存在。没有说分手,依旧处在恋爱关系中,但我开始尝试不依赖他。直到我又一次到临床实习,那个学期我有三门课程要实习,时间表出来之后我发现这三门实习是无缝衔接的。也就是说我要连续工作一个月,而且第一个实习的最后一个班是上午班,七点到三点。第二个实习的第一个班是夜班,当晚九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楚洋不由得感叹道:“卧槽……这也太要命了,连轴转一个月,搁谁都得疯啊!”

  “不出所料,我在第二个实习结束的时候累崩溃了。”莫语的讲述非常平静,可以看得出,他对曾经的那些痛苦都已经释然了,“第二个实习结束是晚上九点,我开车回家,在把车停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就崩溃了。我坐在车里嚎啕大哭,那个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路,也只有他。我给他打了语音电话,他没接。不是无人接听,是挂断,响一声就断。直到我后来哭累了,冷静了,下车回家,躺到床上,他才给我回了电话。他没有问我发生什么了,也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要挂断电话,而是劈头盖脸地骂我,说他在跟客户应酬,我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是不懂事,他在电话那头不断地输出,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大概就是在我最需要他而他没有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就清醒了。”

  听到这里,楚洋忍不住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让你那么难过?”

  “你觉得呢?”

  “他不会是又……去找你了?”

  楚洋点头:“这次是在学校。上一次他找到我之后我就搬了家,新家跟我同学在同一个街区,有时候我会跟同学一起去学校。实习结束之后我跟同学约好回学校复习考试,那天我在图书馆门口看见了他,他把我拦在门口,让我跟他走。我那位同学是个身高快两米的白人,校橄榄球队主力,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体型。张路最开始还挺横的,后来我同学走到我身边,问我发生什么了,我说他是我的朋友,从国内来看我。我同学原本想先去图书馆,结果张路直接说,他是我男朋友。我那时候并没有跟别人出柜,国外虽然开放,但性向这件事属于个人隐私,平常交往中不会直白地说出来。那时候图书馆门口原本人就多,他又说的是英文,我就被迫当众出柜了。”

  “操,丫有病吧!”

  “不过我的同学很好,他看张路当时很疯狂,就护着我进了图书馆。我们学校图书馆进门需要刷学生卡,张路进不来。他就算进了图书馆也不敢怎么样,我同学那个身材,感觉一只手就能把他扔出去。”莫语笑了一下,“但是有什么用呢,我还是出柜了,张路还是在外面,他还是会堵我,这件事总要解决的。最后我带他回了家,他看到我的日程表上写着和咨询师见面,看到了我的安眠药,我还没疯,他先疯了,又是一晚上无休止的羞辱。他骂我是精神病,说我活该死爹死妈,逼着我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说各种肮脏污秽的话。第二天早上,我趁张路睡着的时候,拿手机给我同学发了信息,他很快就来把我接走了。一直到考试周结束,我都没有回家,我知道张路不可能在那边待很长时间,就跟他耗着,反正肯定他先离开。我以为我能很好地解决,没想到又一次被他拽进了深渊里。那个学期我挂了两科,在马上完成基础课程的时候连挂两科,这是红线,会被学校发函、谈话。我被迫出柜的事情老师也知道了,她说希望我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和生活,我没控制住情绪,在老师面前崩溃大哭。再后来就是走流程,学校的心理咨询介入,我申请休学,见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最后确诊,开始吃药。”

  刚才被放在烟灰缸上的烟已经烧灭了,莫语抬起手把滤嘴弹到烟灰缸里,被一起弹走的还有他这一段经历,能坦然地说出来,大概真的是过去了。莫语长出了一口气,说:“后面的故事没什么了,就是我慢慢从他的精神控制之中脱离出来,提了分手,他折腾过一阵。后来他的前男友,就是滕龙的私生子找到我,告诉我张路在国内嫖娼被抓,查出了梅毒。我才知道原来之前那些年他们一直维持着炮友的关系。张路被抓之后警察通知了他,他中招了,他让我也去查一下。得到消息时候我正在做晚饭,那是夏天,傍晚的天空是红色的,很好看,像血一样。”

  楚洋摸上莫语的手腕,问:“是那时候?”

  “嗯。但我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想死是真的,想活也是真的,很矛盾。”莫语说,“我在医院处理好伤口,血检结果也出来了,全是阴性。后来我回到家,把跟张路有关的一切都删除拉黑,切断了跟国内的所有联系,直到两年前我拿到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