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娇今儿穿了嫩黄色的旗装,从栖桃院来到客院,叫无数婢女呆呆驻足。

  等踏入正厅,年羹尧也是一怔,兄妹俩相望无言,有浓浓的温馨于半空流淌。

  ……温馨是有,但不多,只因年羹尧逐渐意识到年娇在王府的生活与他想象的不一样,欣慰之余,又提起了心;年娇逐渐想起二哥坑自己的种种,等激动劲儿过去,她盯着年羹尧,腮帮子扁了扁。

  苏培盛拉着张起麟一块退下,暗暗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子怎么忽然开窍了,于客院的种种布置,倒是会讨好人。

  门“嘎吱”一声掩上,年羹尧极为感慨,对年娇嘘寒问暖,继而一笑,开始叙说四川的所见所闻。

  他问年娇过得好不好,年娇说好,年羹尧欲言又止,终是开口了:“妹妹,你这衣裳……”

  年娇说起这个就委屈,她压低声音:“是谁和你说王爷爱好淡雅,不喜花花绿绿的衣裳和首饰的?”

  年羹尧被问得猝不及防,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回答:“阿玛自从致仕,与京城同僚都有往来,何况我们家划到四爷门下之后,情报来源便更多了,故而绝不会错。”

  原来还有阿玛的功劳。年娇气势弱了一半,瞪他:“胡说,王爷明明喜欢我穿鲜亮的颜色。”

  年羹尧:“?”

  年二哥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也压低声音:“王爷待你——罢了,你进府这么久,都没有露馅过?”

  他眼底的不相信是那么的明显,年娇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认认真真反驳道:“怎么可能。只有吃猪蹄的时候,被不小心发现过一次,可王爷是个好人,非但没有训斥,也没有收回我的小厨房,还送我鲜亮好看的衣裳布料,接下来还有首饰!”

  她一口气说个不停,年羹尧快听晕了:“……”

  四川巡抚抽丝剥茧,吸了一口凉气,又放下了心。

  坏消息是妹妹暴露了,好消息是四爷不介意她的暴露,他们年家依旧安然无恙,额娘不用愁欺君了。

  年羹尧顿了两秒,心里头掀起惊涛骇浪,这还是他认识的雍亲王吗,莫不是给人掉了包,或是被他妹妹下了降?

  他思绪急转,强迫自己沉稳下来:“除了饮食衣饰,还有什么被王爷识破了?写诗?”

  “都说了只有猪蹄,别的藏得好好的。”年娇有些着急,在四川待了几年,二哥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呢,“我的才女名号坚不可摧,端午家宴上,便是三阿哥都很欣赏……”

  年羹尧嘴角抽搐了下,听年娇小声描述她是如何故作姿态,如何让整个王府以为她是仙子下凡,继而得意洋洋道:“除了原创,我还摘抄了许多情诗,制成一张张桃花笺送给王爷。”

  此话一出,年羹尧默然无言。

  破案了。

  他眼前一片灰暗,半晌组织好语言,叫了幼时才会称呼妹妹的小名:“娇娇,你还记得兄长为你谋划的性格吗?”

  年娇正色起来,点点头,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紧接着安慰:“二哥别担心,我请安的时候,对后院女眷客气得不得了,进宫更是不出头不冒头,连福晋都夸我谨慎!”

  “……”年羹尧坚强地笑了笑,心说那你对王爷呢。世上最要谨慎对待的人物,怎么就……年羹尧脸色一变,坏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和大哥提都没提?

  这也无需他提呀,对待福晋都没掉链子,对待地位更高的雍亲王,还用多说?

  怎么就走到明目张胆送桃花笺的地步,年羹尧想破头也没想明白。

  那厢,年娇已是迫不及待地反客为主。她严肃着小脸,批判年羹尧写的信让她担心不已:“二哥还说我。你自己呢?在外做官,有没有忘记我从小要求背的东西?”

  年羹尧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要谨慎,要谦逊,不可鼻孔朝天,更不可傲慢无礼。见四爷如同见圣上,领兵打仗保持平常心,为做帝王最信任的大将军而努力。”

  年娇这才满意,勉强抛开揍哥哥的最后一丝念头,眼眸亮晶晶起来。

  她再一次叮嘱:“二哥要牢牢记住,绝对不能忘记……”

  年羹尧:“……”

  年羹尧发现自己又从质问的一方变成被质问的一方。

  他沉默良久,接收到年娇不满的视线,只得如往常那般答应下来,因为不答应就会被亲爹一顿打:“好。”

  年侧福晋不由翘起了嘴巴。

  .

  年羹尧心里再怎么不平静,理智却未丧失,他控制着时间,见与妹妹聊了大半个时辰,心知自己该去书房了。

  四爷正在那里等着他。

  见年娇依依不舍,他也有些难受,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过来探望,若是远方真的发生叛乱,没个几年平定不下来。

  年羹尧到底心性坚韧,心知他为男儿,只有建功立业,才能让身处内宅的额娘、夫人与妹妹过得舒心,有他在一天,年侧福晋便是失宠也不会倒,年家的地位摆在那儿,谁敢低看!

  便是出身尊崇的皇子阿哥,他也不会叫他好过——他年羹尧是为人谦逊,可心底也有“傲”的存在,不是功业,而是亲人。

  对于妹妹的不舍,在看到四爷的一瞬间,很快化为了心虚。

  得知桃花笺的内容是情诗之后,年羹尧望着雍亲王那张清俊冷肃的面孔,慢慢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年娇的性子,没人比他更了解了,他想,王爷也怪不容易……

  直至四爷问他:“对于川藏局势,亮工怎么看?”

  年羹尧这才收敛心思,恭谨地与四爷交谈。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与王爷很是契合。若不是顾及身份,他定会毫无顾忌,叙说得酣畅淋漓,四爷亦有所感。

  终于,年羹尧停了下来。他面前的茶水堪堪见了底,四爷意犹未尽,正想亲自给他添茶,年羹尧连忙起身,唰一下端过茶壶,弯腰,恭恭敬敬地给王爷倒满。

  四爷:“……”

  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