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研究对象是毛茸茸的魔王大人>第91章 一枚枚碎片

  横穿村落的瀑布支流沿岸,长着许多野荚豆。

  沈晨在回村的路上顺手摘了许多,他用麻布包着豆瓤打碎,混合上阔叶高树间不能食用的涩口果子,将它们均匀地埋进花圃中。

  满天星光下,时间须臾而过。

  那些花苞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生长得越发饱满,花萼间隙隐隐露出一抹白色,仿佛随时都会破茧而出。

  沈晨与陆思淼住进帕拉罗兰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算宽敞。

  那片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的阁楼,成了这两位异时空旅途者的居所。

  他们跟随日升月起生活,像融入山林之间。

  向来冷淡的沈晨,原本对“带孩子”这件事没什么信心。

  好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很不一般。

  陆思淼的程序设定,使这个本应处于调皮年纪的孩子异常听话。

  他会接纳沈晨所有的教导,哪怕那些要求对于一个“男孩”而言,是格外严格又苛刻的。

  帕拉罗兰作为所有孩子们的哥哥,偶尔与沈晨闲聊时,会说出很多连沈晨也不知道的异国风俗与往事。

  只是因为病症的缘故,他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也不能在日光中久站。

  有时沈晨会觉得,如果帕拉罗兰生活在现代,在行为学这门学科中,他也许会比自己更有作为。

  超乎寻常的领悟力和感知力,让帕拉罗兰总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沈晨想表达的所有概念。

  在那具弱小的身体中,蕴含着对世界的无限向往。

  就算是被困在战火中的偏僻村落里,还被现代科学也无法解决的疾病笼罩。

  他像株一碰即碎的花朵,根茎却没有一丝迷茫,一直紧紧抓住泥土。

  村里人发现沈晨在教孩子们与大象相处后,有些人不放心,蹲守在附近观看。

  渐渐的,人们发现沈晨的确与众不同后,接受了大祭司的占卜结果。

  众人开始在帕拉罗兰的木屋门口,留下些东西给沈晨。

  其中包括奇形怪状的骨头制品,热腾腾的辛辣烤饼,还有一个用狼皮制成的本子,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产物,更像是从侵略者那里转手而来的物件。

  这个本子被沈晨作为报答,转赠给收留了他与陆思淼的帕拉罗兰。

  这些土著孩子平日随心所欲惯了,并不会每天都来找他“上课”。

  人少的时候,沈晨会带着他的学生,到干燥的落叶林中,去找棕榈松鼠一起玩。

  帕拉罗兰扶着缇尼坐在树间,手里拿着各类坚果,同她一起,等那些一蹦一跳的小家伙靠近。

  一只也患有白化病的棕榈松鼠,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盯上了沈晨腰间的坚果袋。

  它浑身雪白,在树枝间飞窜时,像树林间难得一见的小精灵。

  错乱的时间与空间中,穿着白衬衣的干净青年,站在静谧的林间,踩着经年留下的厚厚落叶,回身时,与枝头上跃跃欲试的白色松鼠四目相接。

  他举起手,在白松鼠前方不远处摆动片刻后,将手停在它的不远处。

  沈晨身上浑然天成的疏远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好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物种。

  他只是某种存在,像随时会消散的泡沫一般。

  帕拉罗兰坐在树上,看着那只慢慢接近、而后跳到沈晨手上的白色松鼠,神情渐渐变得向往。

  在回家的路上,几人经过瀑布。

  帕拉罗兰对沈晨问道:“刚才那只白色的松鼠,是像我一样吗?”

  沈晨:“嗯。”

  少年笑起来,又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散在瀑布轰响的水声中。

  激荡声一度振聋发聩,使得沈晨没有听清,再问时,帕拉罗兰却摆摆手,不肯再说了。

  回到村前上坡的路口处时,沈晨将今天组成的临时班级解散,三人朝山上的木屋走去。

  远远地,沈晨看见几个孩子站在木屋门口,像是正在等人。

  几个孩子看见三人回来,朝他们跑来。

  跑近后,沈晨看清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白色毛发的小型动物。

  几人在门口等了沈晨大半天,就是想知道这位“创世神”,有没有能力救救这只猫。

  白猫身上有几道伤口,血液渗出些许,弄脏了孩子穿的麻布衣服。

  它呼吸微弱,几乎看不真切,像是已经死掉了。

  几个孩子围上沈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

  帕拉罗兰:“他们说,这只猫是从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上,被扔下来的。”

  沈晨伸出手,从那名孩子手中将白猫接过来。

  白猫因为挪动睁开眼睛,在看见沈晨后,从他手中突然挣脱,跳到一旁的花圃中。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几人一跳。

  白猫龇着牙,虚弱地半趴在花苞间。

  它看起来并不瘦小,甚至脸上胖胖的,称得上圆润,应该是一直被人精心饲养着的。

  沈晨神情愣住,他注视着花圃中的白猫,嘴唇微微张开。

  帕拉罗兰知道沈晨非常重视这片花圃,刚想迈步进去,将白猫快些抱出来。

  但沈晨拦住了帕拉罗兰的动作,他静静地看着白猫龇牙的样子,目光慢慢充满暖意。

  随后,他自己越过花圃的木头围栏,走到白猫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躲过所有花苞,缓缓下蹲。

  白猫眼中充满恐惧与戒备,盯着沈晨伸来的手。

  沈晨没有任何顾虑,执意朝它摸去,

  由于对这位“创世神”的信任,众人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

  但这时,白猫突然起身。

  它一口咬在沈晨伸出的左手上,尖牙刺破皮肉,与掌骨碰撞,随后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沈晨动作停住后,白猫仍然没有松口。

  血液从撕开的伤口中涌出,顺着惯性滴落,没入那片他精心照顾的花圃中。

  几个孩子见他受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沈晨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只不愿松口的白猫。

  这下,白猫陷入了要不要松口的两难之中。

  在它眼神露出犹豫的瞬间,它的身体被沈晨从花圃中拎起。

  帕拉罗兰的天赋,让他看出沈晨一开始将并不惯用的左手伸出去,就是作为试探的。

  但他看见沈晨受伤,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沈晨将松了口的白猫拎到面前,与它沉默对视。

  沈晨还记得,彼苏尔一开始也是非常喜欢咬人的。

  至少,这只很像那人的白猫还算客气,没有像那人一样,上来就咬了他的嘴。

  他将那几个把白猫送来的孩子安抚好,带着白猫回到木屋中。

  陆思淼帮忙碾碎草药,与帕拉罗兰一起,手忙脚乱地包好了白猫的身体、以及沈晨伤可见骨的手。

  两人觉得,沈晨手上的伤口,似乎比白猫身上的那些鞭痕还要严重。

  晚些时候,白猫因为长时间的失血,陷入沉睡中。

  沈晨手上的伤口即使敷着带有麻痹效果的草药,仍然十分疼痛。

  所以,他选择在花圃一旁,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陆思淼和帕拉罗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木屋中走出来,犹犹豫豫地慢慢接近他。

  沈晨听见动静,看向两人,看见两人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恳求。

  陆思淼的声音仍然机械,他问道:“我们可以养这只猫吗?”

  沈晨看向帕拉罗兰:“这是你的木屋。”

  帕拉罗兰:“但它咬了你。”

  沈晨:“我不介意。”

  两人闻言,表情变得欢喜起来。

  而后,两人像是想把安静还给沈晨一样,默契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帕拉罗兰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花圃一旁的人,待陆思淼进屋后,迎着风朝沈晨问道。

  “那,你是故意被它咬的吗?”

  花苞迎风摆动起来,沈晨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并不是因为他讶异于帕拉罗兰的观察力和行为分析能力。

  他只是,自己也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

  在看清白猫的那个瞬间,沈晨非常希望,能从它的身上,再看到一些关于彼苏尔的影子。

  受伤与否,他一点也不在乎。

  所以也许,在伸出手的那个瞬间,他是希望自己被咬的。

  帕拉罗兰见沈晨不说话,笑道:“你一点也不像创世神。”

  沈晨没有回头,只淡声道:“我本来也不是。”

  帕拉罗兰顺着沈晨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光点。

  光点若隐若现,看起来并不确切凝实。

  而光点周围的方向,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帕拉罗兰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

  尤其是像这样阴暗的地方,他更是难以看清。

  胸口处原本偶尔出现的憋闷,最近也更是频繁。

  有时缇尼拉着他跑动,仅仅几步下来,他就要站在原地偷偷喘上许久。

  但他觉得,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许多病症,都没有沈晨的寂寥看起来那样晦暗。

  一直被迫成长的少年,在此时提到了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禁忌字眼。

  他问沈晨:“你想找的人,是你所爱的人吗?”

  花苞停下摇摆,像与他一同等待沈晨的回答。

  沈晨呼吸缥缈,像穿透时间射线,回到了他和彼苏尔相伴的时间里。

  魔王大人曾经说过,人类的爱太沉重了,他只想要沈晨开心,所以只希望沈晨“喜欢”他。

  但,彼苏尔不在这里。

  所以沈晨望着远方,轻轻答道。

  “是。”

  帕拉罗兰目光回敛,觉得沈晨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平凡。

  就如他刚刚所言,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像一位创世神。

  沈晨表现出的所有无所不能和面面俱到,都会在面对某个存在时,顷刻间荡然无存。

  从诞生开始,就因白化被人类排挤在外的帕拉罗兰觉得,也许“爱”这个词语,在这样世界上,就是会格外遗憾的。

  他口气婉转,像在小心翼翼地谈论某些与他无关的事,对沈晨道:“听上去真是太悲伤了,等我长大后,还是选择不要开始比较好。”

  沈晨与花苞一同静止,听着帕拉罗兰回屋的声音。

  随后,沈晨微微低头,看向了自己受伤的手。

  花圃之中没有任何香气,只有一点点血液弥漫的腥甜味道。

  他的血滴在花圃中,变成了另一道养料。

  沈晨对植物学并没有过多研究,他看着那些花苞,有种很消极的错觉,觉得自己无论多么精心去养护,也没办法让它们开花。

  但渐渐,他觉得这样也好。

  因为这些花苞的执拗,仿佛是在告诉他,他找不到彼苏尔,是因为他还没有用力地、推到第一万扇窗。

  屋内的帕拉罗兰在灯烛中慢慢躺下,他悄悄掏出沈晨转赠给他的厚皮本子,翻开第一页。

  炭笔在薄皮卷上摩擦,发出细腻的抹蹭声。

  一种世界上从不曾存在的花,在少年的炭笔中,被描绘出来。

  花瓣在黑色的笔画间隙间,对比之下,看起来洁白如羽。

  临睡前,他听见沈晨进屋的声音。

  连忙吹灭烛光后,他摸索着放下本子时,因为视线模糊,本子没有放稳,从窄窄的木床一侧掉落。

  书皮脊角落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脏脏的痕迹。

  帕拉罗兰借着月光,眯着眼轻轻将尘土吹落。

  但软皮上的磕痕无法复原,执拗地留在那里。

  他将本子重新放在一侧,知晓以自己的身体情况,不管使用时多么小心,这样的痕迹也会不断增加。

  受伤的白猫缓缓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整个木屋。

  随后,它翻了个身,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帕拉罗兰还以为它会离开,偷偷地观察了很久。

  直到白猫的呼吸再次绵长起来,他也终于闭上那双无色的眼睛,陷入漫长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