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站在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

  简知舟不认识他,一脸疑惑,问道:“您是?”

  宋濯走到两人前方,彬彬有礼地掏出自己的名片。

  简知舟看着名片上“恒古银行”的字样,眼皮跳了跳。

  他抬头打量这位执行助理,只见宋濯说道:“沈总说想找您谈谈科研经费的事,但他现在跟姚老先生的家属一起,谈论基金会的后续运作。如果您不忙的话,能不能先不要离开,在这里稍等一会?”

  简知舟见宋濯温文尔雅,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给沈敛宁打工。

  但他也的确需要个人,帮他从自家老妈的盘问中溜走。

  刚巧,简父在远处结束与同僚的谈话,正在冲母子两人招手。

  简知舟顺水推舟:“那,妈,你和爸先回去吧,我忙完了回研究所。”

  即使有外人在场,简母的气场也没有收敛:“好,但你今天必须回家,我要跟你好好聊一聊。如果你再像昨天一样不回家,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简知舟觉得自己母亲的脑子里,除了数字没有一点人情世故。

  这么不给面子的话,也就自己家的妈妈能说出来。

  “知道了妈。”

  简母转身,迈步离开。

  直到她离开两人的视线,简知舟看了看身边的宋濯。

  简知舟:“我要是不等沈敛宁的话,你会有麻烦吗?”

  宋濯听出他的潜台词,严肃道:“嗯,会很麻烦……我刚进公司,还没有转正。”

  简知舟沉默了下。

  “那对不住了兄弟,如果沈敛宁给你炒了,记得找仲裁。”

  宋濯:“……”

  简知舟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向了这位“倒霉”的助理。

  “你转告他,别费功夫,十年前对我好使的伎俩,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十分钟后,沈敛宁结束面谈,接到小李特工的工作汇报电话。

  小李特工刚想告诉沈敛宁,昨天简知舟来了沈晨研究室、并在里面过夜,但沈敛宁见宋濯一个人回来,突然失去耐心,粗略向电话那头问道:“不用说之前来过的熟人了,没有生人过去吧?”

  小李特工把已经到嘴边的工作汇报咽回肚子,想了想:“没有。”

  沈敛宁:“那辛苦了,再见。”

  沈敛宁利落地结束通话,而后从宋濯口中,听见了简知舟要他转达的话。

  沈敛宁的表情非常微妙,片刻后,他好笑地问道:“他真这么说?”

  宋濯点头:“嗯。”

  沈敛宁嘴角翘起:“他好聪明啊。”

  宋濯适当提醒:“简知舟是业界知名的青年物理学家。”

  换而言之,他聪不聪明,你心里没数吗?

  宋濯为了让沈敛宁正常一点,及时送上第二条情报。

  “简教授昨晚,好像没有回家。”

  -

  沈晨在去学校之前,先去了一趟医院。

  他预约了心理医生,打算来做咨询治疗。

  心理医生询问了他的病情,和他进行了一场深入谈话。

  随后,在心理医生调出含有沈昱照片的新闻页面时,沈晨面色痛苦,微微弓起了身子。

  心理医生认为,沈晨的创伤应激障碍非常严重,且持续时间很长,需要醉眠治疗和药物治疗一同配合。

  在开药时,医生特意询问了下。

  “您已经通过有意回避的方法渡过了二十几年,为什么突然想要接受治疗?”

  沈晨感受着身体中的不适,轻道:“我想和我父亲坐在一起,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在安静的诊室里,沈晨没有任何掩盖内心的理由。

  他认真考虑沈敛宁的建议,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他的父亲聊一聊。

  只是沈教授一定想不到,他想要谈话的对象,此时正在和魔王大人打电话。

  彼苏尔帮林言处理完资料后,回到房间,打算补个眠。

  不料手机响起来,他看向来电显示,发现是沈晨的父亲。

  彼苏尔接起电话:“你好,沈晨的爸爸。”

  沈昱声音和蔼,隐含笑意:“你好,沈晨的研究对象。”

  沈昱躺在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看着笔记本电脑里关于沈晨的新闻,问道:“你今天忙吗?”

  “不忙。”彼苏尔友善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昱抬头看看输液瓶中的余量:“我想约你吃个饭,聊聊有关沈晨的事。”

  通过对电影作品的了解,彼苏尔觉得沈晨的家庭关系有点奇怪。

  他道:“我要先问问沈晨。”

  沈昱有点意外,自从上次彼苏尔直言不讳,说他在“执着于离开的人”,沈昱就觉得,彼苏尔应该是位非常独立、主观的人。

  他完全没想到,当彼苏尔遇到事情,会需要沈晨的同意。

  但沈昱还是坦然道:“当然可以,我等你的回复。”

  挂断电话后,彼苏尔给沈晨发信息。

  他非常直白:“你爸爸约我吃饭。”

  沈晨与医生约好当前疗程的时间安排,走出诊疗室,接到彼苏尔的信息。

  沈晨强压着不适,给彼苏尔回消息。

  “去哪吃?”

  彼苏尔看见消息,又转头给沈昱打电话。

  魔王大人:“我们去哪里吃?”

  沈昱想了想:“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彼苏尔十分大方:“我什么都能吃。”

  沈昱:“我最近行动不是很方便,来我家用个便饭?我可以再带你看看,沈晨小时候自己搭的儿童版迷你生物研究室。”

  彼苏尔心尖动动:“行。”

  沈昱:“那我让司机去接你。”

  “先等等。”彼苏尔连忙道:“沈晨还没同意,我还要再问一下。”

  沈昱听着彼苏尔挂断电话,有些无奈地顿了顿。

  彼苏尔给沈晨回短信。

  “去他家里吃。”

  沈晨还没来得及回复,很快,彼苏尔的第二条消息又传了进来。

  “你爸说,可以带我看你小时候自己搭的生物研究室。”

  一贯以冷漠形象示人的沈教授,站在医院的走廊中,皱着眉,有点哭笑不得地抿了抿嘴。

  他给彼苏尔回消息。

  “去吧。”

  沈晨虽然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约彼苏尔到家里吃饭,但彼苏尔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十分期待。

  而后,沈教授还记得叮嘱魔王大人。

  “不要自己飞过去,让我爸叫司机去接你,或者让林言帮你打车。”

  彼苏尔回了一张表情包,小怪兽张着嘴,下面写着“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沈昱的私人司机开车停在研究室门口。

  商务车载上全副武装的魔王大人,返回沈家的花园别墅。

  正值冬季,花园中的花藤大多只剩枝条,只有灌木和远景的松树上还有一抹翠色。

  沈昱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来到大厅接他。

  他对这位“研究对象”十分好奇,但尽管沈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还是被彼苏尔的白发略略惊到。

  沈昱冲彼苏尔笑道:“欢迎你来做客。”

  彼苏尔摘下口罩,露出他被口罩闷了半天的脸。

  魔王大人格外有礼:“你好,打扰了。”

  彼苏尔的样貌与气质超出沈昱的想象,但沈昱想了想,又觉得,值得沈晨“研究”的人,大抵也该是这样,就是要与普通人十分不同才对。

  沈昱看了看手表:“去看沈晨的实验室吗?我想,你应该对这个最感兴趣。”

  老银行家毒辣的目光,即使是魔王大人也能看透一二。

  彼苏尔眼睛亮亮的,随他前往沈晨的秘密基地。

  在这里,整栋别墅的最东边的第一间房间,是沈晨小时候最喜欢的房间。

  在母亲去世后,沈晨因为突发应激障碍,也无法与父亲和继母一同生活。

  那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独自一人,只跟一位保姆,生活在胡同中的老房子里。

  他在沉浸在安静陌生的世界中,在最应该顽皮的年纪,学会了独处。

  沈昱发家后,买下了这栋在当时巨大无比的别墅,将沈晨接了进来。

  这栋别墅的确很大,大到父子两人即使一同居住,也不需见面。

  沈晨的病犹如一片无法逾越的荆棘丛,将唯一的亲人隔绝在外。

  因为地处郊区,在每天晨曦微露时,别墅的庭院中总会站满叽叽喳喳的麻雀。

  沈晨花了很长时间,这栋别墅里,找到了在清晨可以第一时间晒到阳光的房间。

  随后,他在这间房间里,按照邵慈老师的指导,进行了第一次生物观察实验。

  麻雀的纷乱鸟叫声,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这个有些自闭的男孩。

  他在这些叽叽喳喳中,学会了倾听。

  在倾听之后,他又学会了体会、理解。

  而这些,都是研习行为学最重要的要素。

  魔王大人坐在与他形象极为不符的儿童组合桌椅前,透过明亮的窗子,看向了窗外的松树。

  就如同多年前每一个阳光正好的上午,沈晨坐在这张桌子前,一样的姿势。

  沈昱在他身后,问道:“你和沈晨,认识很久了吗?”

  彼苏尔答道:“不是,我们是最近才认识的。”

  沈昱笑道:“他会把他妈妈的手机号给你用,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彼苏尔回头,望着沈昱:“你介意我用这个号码吗?”

  沈昱摇摇头:“老实说,我很高兴,这个号码还可以被打通。”

  “高兴?”

  “起初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有几分恍惚。”沈昱解释道:“但我想,他愿意把这个号码拿出来,也许,是他又有了希望可以留在身边的人。”

  彼苏尔没有错过沈昱在说这句话时候,眼中隐隐透出的落寞。

  “你们为什么,不生活在一起?”

  “我们?”沈昱稍停几秒,而后他露出一个非常遗憾的表情:“沈晨同我……不熟。”

  他们一年只见几面,每次至多能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关系,着实称不上熟人。

  彼苏尔:“你是想通过我,了解沈晨的事吗?”

  “我倒也没有那个意思。”沈昱道:“我只是想看看,在我不能陪他的日子中,是谁陪在他身边。”

  “不能?”彼苏尔不解:“沈晨虽然总是冷着脸,但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可以试试跟他联系。”

  沈昱不想过多解释,他只是慈爱地笑着,说:“那等我回来之后,再试试吧。”

  “你要去哪里?”彼苏尔问道。

  沈昱打趣道:“你能保证,不说给沈晨听吗?”

  彼苏尔非常谨慎:“写给他看,也包括在内吗?”

  沈昱故意一本正经:“当然包括。”

  魔王大人经过深思熟虑:“可以,我保证。”

  沈昱被他逗笑,难得笑出声音。

  待他收敛笑意,将气喘匀后,神秘道:“我正面临一件有点危险的事,如果我能顺利回来的话,我会按你说的,去尝试看看。”

  彼苏尔皱眉:“危险?会死吗?”

  “也许会死,但几率很低。”

  “很低?‘很低’是多少?”

  由世界顶尖医生团队评估,沈昱的肿瘤切除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但因为位置特殊,位于颅内,所以一旦开刀,就代表必须接受手术失败后的危险性。

  “真的很低。”沈昱笑道:“只有百分之三。”

  他身为银行家,用自己的专长打趣道。

  “连银行定期存款的平均年利率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