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已经抵达江宁两日了,康熙这两日微服巡游,倒是听见了不少百姓夸这位于知府秉公执法,不包庇权贵,恪尽职守不说,还十分清廉。

  说来也巧,今日出门,就正好碰见这位于大人亲自审理一桩凶杀案,康熙坐在不远处的一家茶馆里,专门令人来回禀报审案的进度。

  负责传达的人擦着汗,尽量喘匀气才开口:“老爷,那被告是江宁一世家公子哥,半月前,与一外地的商人之子在青楼起了争执,当天晚上,与他起争执的那人及其亲眷就都被杀了,住处还被放了一把火,幸好发现得早,火势并不大,及时扑灭了,据说尸体上还有不少生前被虐打的痕迹,不过那世家公子当晚一直在自己家中,并不承认是自己下的手。”

  康熙轻晃手中捏着的折扇,眉头轻佻,道:“本地的世家公子虐杀外地的商人之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桩案子怕是没那么好审。”

  “老爷英明,那世家公子嚣张得很,不但不承认,还威胁那位于大人,不要多管闲事,甚至当众问出要多少钱才肯结案这样的话。”

  “嗯?买凶杀人,威胁朝廷命官,向官员公然行贿,这胆子——不小啊。”康熙眯着眼淡淡地说。

  熟悉他的梁九功却知道,别瞧皇上这会儿看着挺正常的,生着气了。

  “继续说下去。”

  “那位于大人当场震怒,随即叫了人证上堂,最后判了那世家公子死刑,明日行刑。”

  手里的扇子一合,康熙抬眼。

  “找人去盯着那位于大人府上,怕是有人今晚会去找他呢。”

  果不其然,当晚,那被告的父亲就带着一伙人,还抬着一个箱子,进了于府。

  只是过了没多久,连人带箱子一起被轰了出去。

  事情禀报到康熙面前时,他正在看太子的回信,信中言事事妥帖,叫他不必挂念,康熙心情极好。

  “知道了,继续盯着吧。”

  把人打发下去之后,康熙提笔,开始给太子写信。

  告诉他说,自己已经亲自去视察过黄河,河水奔腾之势犹如千军万马,十分壮阔,叫人看着便心潮澎湃,又言及江南风景秀丽,美食众多。

  就连天气也与北方不同,连日阴雨绵绵,处处都潮湿得很,他还长了湿疹,一遇热便瘙痒难忍,最后承诺等他大些,定要带上他重游一遍,又说了自己十分想念他。

  这封信连夜便叫送去了京城。

  江宁昨日宣判的死刑犯,在第二日正午时分顺利行刑。

  当天傍晚,巡视河道的于大人在回府的路上,被一群持刀的蒙面人拦下了马车,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就动起手来,幸好负责盯梢的人及时出手,才救下了于成龙他们。

  事情到这个地步,康熙亮明身份,调兵捉拿了背后之人,同时,召见了于成龙本人。

  “臣江宁知府于成龙叩见万岁。”

  这是于成龙第一次面圣,他有些紧张。

  “平身吧,赐座。”

  “多谢皇上!”

  于成龙低着头,屁股也只敢挨着小半边椅子,看起来十分拘谨。

  “朕记得你,本朝有两个于成龙,一个朕曾说他是大清第一清官,可惜,他在今年四月病逝了。你与他同名,他也曾跟朕举荐过你,你为官清廉,处事公正,他没有看错。”

  听见康熙提及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长官,于成龙忘了紧张,抬头直视天子。

  “于大人一直是臣的楷模,臣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于大人的污点。”

  “朕听靳辅说,你于河道治理上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今日朕叫你过来,也是想当面听你说一说。”

  君臣二人当天谈话谈了许久,这位小于成龙还得到了康熙赐下的亲笔手书,褒扬他为官廉洁。

  不日,又越了两级提拔他为安徽按察使。

  江南黄河下游的多个州县多年水患,难以根治,康熙命于成龙分理,仍由靳辅统管。

  御驾行至南京,亲自写了一篇祝文,派遣官员前往祭拜,路过明朝旧皇城的时候,还写了一篇《过金陵论》,提及明朝万历以后,政事渐废,宦官朋党相互构陷,赋税日重,民心涣散,朝代覆灭。

  “前朝兴亡之鉴,朕应兢兢业业,日加儆惕。”

  感慨过后,康熙或是批阅奏折,或是读书,每每都要到半夜才肯睡下,勤奋异常,陪侍御前的高士奇都快熬不住了,再加上他也担心皇上过于疲累,于是在梁九功的暗示下,从旁劝说。

  康熙却说:“朕实觉书中义理甚悦朕心,故乐此不疲,爱卿不必担忧。”

  此次南巡一共持续了两个月。

  康熙回宫之后,将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给太子听,又夸他:“保成勤奋好学,处事周全,朕才能在外安心巡游这么久,今后朕再离京外出,也不再有后顾之忧了。”

  太子笑了笑,谦虚地说:“都是皇阿玛及时回复以及朝中大臣们的功劳,儿臣不过是帮着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必过于自谦,朝臣们也都跟朕夸你,朕都瞧在眼里,朕的保成如今已经可以替朕分担了,朕心甚悦!”康熙笑着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眼中满是骄傲。

  “儿臣听说皇阿玛这次打算彻底治理黄河下游水患?”

  “不错,朕此次南巡,发现了一个可用之才,说起来也巧,他也叫于成龙,与今年去世的于成龙同名,朕还叫人去查了他祖孙三代的底细,家世清白,他本人为官清正廉洁,颇有才干,朕想用他的办法疏浚河道,彻底平息黄河下游多年的水患。”

  此人的身世背景调查结果经过他的手,太子有些印象。

  “既是可用之才,那皇阿玛可得多加褒奖,儿臣记得这位小于成龙的父亲,早年是汉军镶红旗中一名小官,入关后被解任,后来在一韩姓旗户手下为奴,不过却很重视对子女的教养,不但供于成龙上私塾,还想办法让他进京读书,实在是一位深有远见的慈父。”

  康熙笑着颔首,不过听见太子夸别人是好父亲,心里有些不服气。

  于得水确实是一名好父亲不假,可跟他是不能比的,而且他培养出来的保成,才干也远超于成龙,这些他倒也不会在人前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里这样一想罢了。

  “朕打算赐其父参领一职,赏他一件水貂裘,并谕八旗诸大臣有子弟在外做官的,各自去书训诫勉励,学着像于成龙的父亲于得水教养于成龙那样,多为我大清培养可用的人才。”

  “皇阿玛圣明。”

  “朕瞧你身上穿得单薄,待会儿回去,穿上朕的大氅,也快年底了,你还得跟着朕四处露面,可别冻病了。”

  太子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如今正是少年人,容易体热,所以出门穿得并不算厚,不过也不冷。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康熙对自己的关爱。

  “儿臣多谢皇阿玛关怀,皇阿玛在信中说您得了湿疹,儿臣在京中寻得一南方的圣手,亲自讨得一盒药膏,说是对此症有奇效,儿臣已命太医瞧过了,确是良药,皇阿玛可试一试。”

  说罢,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一个圆圆的小瓷盒。

  梁九功赶紧上前去接过,呈到御前。

  “嗯,朕知道了,保成有心了。”

  “儿臣告退。”

  太子走后,本来端着架子的康熙,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试用药膏,那药膏清清凉凉,味道也好闻,处处都合乎他的心意。

  “你瞧瞧,太子就是爱小题大做,朕不过在信中随口提了一句,他还上心了,巴巴地去找什么圣手,还亲自去讨药,费这么大的功夫,朕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站在旁边的梁九功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努力配合康熙的表演。

  “太子殿下与皇上您父子情深,您的事在太子殿下看来都是大事,殿下都放在心上呢,奴才听说有的大夫手里那祖传的秘药,是不会轻易拿出来往外卖的,想必太子殿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

  有了梁九功的配合,康熙更高兴了,脸上的笑更是藏都藏不住。

  这次康熙回宫,嫔妃们都使尽了浑身解数,并没有给他机会日日陪伴太子,冬日里么,小孩子最容易生病,贵妃头一个用了德妃原先的法子,说十阿哥病了,请皇上过去瞧瞧。

  当晚,贵妃就把康熙请到自己宫里留宿了,第二日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下巴都扬得比以往高。

  “德妃,本宫可真是替你感到惋惜,这么好用的一招叫旁人学走了,你可得抓紧时间,想个新的招数,不然,本宫担心,皇上怕是记不起来去看你呢。”宜妃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

  康熙正值盛年,召幸次数也多。

  他在江南两个月,见识多了温婉柔美的女子,此时更想换换口味,所以宜妃这样美得张扬肆意的,更容易让他觉得有新意。

  一连大半个月,也没见过德妃一面。

  德妃暗自咬牙,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对公主下狠心。

  往常每月都要去永和宫请安,这日下学后,胤禛特意与胤祾提前说了一句。

  “二哥,今天不能陪着你去慈宁宫花园赏雪了,实在抱歉。”

  “道什么歉啊,去给你额涅请安去吧,也顺道替我问好,赏雪不是什么要紧事,下次咱们再一起去也行。”胤祾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犯不着道歉。

  可惜胤祾才进永和宫,就听见里边瓷器碎裂的声音。

  在外面洒扫的宫女太监,都好奇地盯着正殿的方向看。

  “一只野猫跑了进来,撞倒了台子上放着的花瓶,不是什么大事,都各自干活去,散了散了。”德妃的侍女出来训斥了几句。

  胤禛垂下眼帘,心中想到了四个字: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