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持续到二月,随着天气转暖,太皇太后的情况终于好转了些。

  康熙大喜,便提出要带着太皇太后去五台山散散心。

  胤祾自不必说,他是肯定要随身跟着去的,除了他以外,还带了年纪最长的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这次都被留在宫里,并未与他们同行。

  一路上风景如画,越往西边,越是旷野无垠,充满自由和生命的气息。

  胤祾却鲜少像大阿哥那样策马扬鞭,他时常待在马车里,陪伴着太皇太后说笑,每次太皇太后上下车驾,他总是在旁边小心搀扶着。

  就连康熙都在众人面前感慨道:“朕的这些儿子之中,数太子最为聪慧,大阿哥骑射最佳,可论起孝顺,还得是二阿哥胤祾,他心细,又有旁人所没有的足够的耐心,这些年有他替朕在太皇太后膝下尽孝,朕十分放心。”

  此次同行的,不乏蒙古各部的亲王贵族,阿哥们渐渐长大,往日大家只注意到太子和大阿哥,甚至连三阿哥得到的夸奖与关注,都比生来体弱、还有些顽劣的二阿哥要多。

  没想到,实际上皇上除了太子,其实格外喜欢二阿哥,虽然平日里爱训斥几句,可相处久了,明眼人都能感觉得到这份独特的偏爱。

  终于到了山脚,太皇太后坐着轿撵先上去了,胤祾难得与大阿哥走在一起,独自欣赏着这山上的清幽。

  “不就是佛寺吗?干嘛费这么大劲跑这么远,京城里多的是佛寺。”大阿哥抹了一把汗,顺道吐槽了一句。

  “大哥有所不知,五台山,最初叫清凉山,相传汉明帝时,天竺的两位高僧路过此处,发现此山与佛祖修行之处颇为相似,就连文殊菩萨也曾在此显现,故而在此建立了最初的灵鹫寺,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也多次前往此地朝拜,最盛的时期,这里足足有三百多所寺院。”

  “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哥哥告诉我的,咱们来之前,我想着提前了解一番,可自己查阅古籍又实在麻烦,索性就去了一趟毓庆宫。”

  “他……知道的还挺多。”大阿哥想挑毛病都找不着地方,还真别说,读书这方面他确实是远不及太子。

  御驾宿在一个叫菩萨顶的寺庙里,相传这里曾是文殊菩萨居住的地方,寺庙的各殿以琉璃瓦覆盖,在阳光下,绚目多彩,闪烁着神圣而又庄严的光芒,令人心向往之。

  可寺前足足有一百零八级的石阶,光是抬眼望去,都叫人深吸一口气,望而却步。

  “我也想坐轿撵。”胤祾有气无力地说完,干脆一屁股直接坐在台阶上,不走了。

  “要不要大哥背你?只要你说一声,大哥比你那太子哥哥厉害就行。”大阿哥趁机诱惑他。

  “虽然大哥你的提议,真的让我很想答应你,但当着菩萨的面,我可不敢撒谎。”说完,就笑着跑开了。

  “好你个保宁!你就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不如他呗!”

  “我可什么都没说。”虽然心里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也不好伤了大哥的心。

  兄弟俩打打闹闹,这一百零八级台阶倒也爬完了。

  他们才登上去,就看见喇嘛们头戴各式各样的面具,身穿奇特服饰,嘴里念念有词,还跳着金刚舞,一问才知道,这是在镇魔,专为迎接太皇太后和皇上圣驾光临。

  也不知是不是此地真的有菩萨护佑的缘故,太皇太后到了之后,进膳也进得香了,觉也睡得安稳了,还能在胤祾的陪同下,在山中闲逛半日都不觉得疲累。

  康熙大喜,特意准许菩萨顶的主要殿宇铺上皇家建筑专用的黄色琉璃瓦,并设立了一名正七品的把总,派了士兵,专门负责守卫该寺香火供堂。

  这菩萨顶就这么大,住了几日,也逛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和康熙跟着寺里住持在交流佛法,胤祾跟大阿哥两个闲着没事,就跑去了其他寺里瞧瞧。

  “原来这永明寺才是五台山最大的寺庙。”大阿哥看见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嗯,不错,它与洛阳的白马寺同为最古老的寺庙,唐太宗、明太祖和明成祖都曾为它赐名,走,咱们进去看看。”

  永明寺一共七重大殿,让胤祾最为惊叹的,是供有万佛的铜殿,乍眼看去,金光闪闪,很是灼人眼。

  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受不了了,甚至还有点眩晕,只好赶紧退了出去,铜殿后边倒是没什么人去,他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门口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坐在蒲团上。

  “师傅,这里边我可以进去瞧瞧吗?”

  那老僧头一点一点地,正在打瞌睡,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耳朵也不太好了,并未听见他的问话,胤祾只当他答应了,便迈步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书架,摆放的全是历年的藏书,他随手一翻,上面竟是北魏年间的落款。

  此等古籍何其珍贵,他顿时放轻了手上翻阅的力道,越看反倒越是入迷,直到大阿哥找了过来,被方才那名老僧拦在门口,正大声争执着。

  “放爷进去,爷进去找爷的弟弟!你听见没有?老秃驴,给爷让开!”

  他连忙轻手轻脚地合上书,快步走了出去。

  “大哥!别动手,这位老师傅耳朵不太好了,不是故意的,你别跟他太过计较。”

  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僧,老神在在地瞥了他一眼,像是默认了此事。

  他连忙走到大哥身边,想要替他向对方致歉,又思及对方听不见,于是对那位老僧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大哥赶紧离开。

  “不是,保宁,你是皇子,何必对一个老和尚卑躬屈膝的。”

  “守着那藏经阁是那位老师傅的职责,我已经违反了人家寺里的规矩,自然该致歉。”

  “你就是脾气太好,以后谁都敢欺负到你头上,还得是我护着你。”大阿哥不是很赞同地看着他。

  “是是是,要不您是我大哥呢,不说这个了,怎么样大哥,数出那铜殿里佛像的数目了吗?到底有没有上万?”

  “数得我眼睛都花了,烦人得很,应该有吧,不知道,反正我是没耐心把它们全都数一遍。”

  笑着看了不耐烦的大哥一样,说要数的人是他,说不耐烦数的也是他,这急躁的性子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估摸着乌库玛嬷和皇阿玛他们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咱们先回去吧。”

  第二日,大阿哥带着人去山里打猎去了,胤祾独自一人,又去了永明寺的那座藏经阁里看书。

  他拿了一本佛经看着,后边有一位游僧写的自己周游各地的见闻,十分有趣,一时看得入迷,天都黑了,也舍不得放下。

  “咳咳!到点咯,得赶紧关窗锁门,可别耽搁了老和尚我去吃晚饭。”那老僧一个人自言自语,缓慢地起身,去关里边的窗户去了。

  看了看手里还剩一半的经书,胤祾虽然很想把它带走,但门口写着概不外借,也不好破了人家的规矩,只好又把它放了回去,自行离开了。

  接下来,但凡有空闲的时间,他都会去到里面看书,不过却从未表明自己的身份,更不曾惊动任何人,直到归期已至,启程的前一天,他终于把手里最后看的一本书看完了。

  他像往日一般走到门口,临走前,想了想,看了人家寺里那么久的书,却没有捐过香火钱,实在是有些不好。

  但他出门,素来也不喜欢带荷包,便只能解下了今日所佩的白玉云纹鸡心佩,这玉佩不会暴露他的身份,也还算有些价值,便留给寺里,当做看书的报酬了。

  才把玉佩轻轻地放在桌上,那老僧依旧眯着眼,大约又是在打瞌睡,胤祾笑了笑,提步想要就此告别此地。

  不过这次他走的时候,那位老僧倒是终于开口跟他说话了。

  “施主非人非物,此生不宜有过多世俗牵扯,否则恐遭灾祸,连累至亲之人。”

  胤祾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老僧。

  “可否请老师傅明白告知,此言何意?”

  那老僧双目似睁非睁,幽幽道:“恶念聚之成魂,须一心行善举,一生供神佛,方能化解此身不详,扭转乾坤,正清溯源。”

  “恶念——成魂?是说我吗?我是恶念?谁的恶念?”明明是很荒谬的说辞,但胤祾在冥冥之中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凡事皆有因有果,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性情纯善,心如明镜,贫僧只能告知这些。”

  本来还想继续追问的胤祾抿着唇,双手合十,郑重朝他行了一礼。

  虽然乌库玛嬷和皇阿玛都崇尚佛法,但他本是不信这些的,可今日之事,却叫他乱了心神。

  他回去之后,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反复念着那位老僧所说的那几句话。

  “非人非物,此生不宜有过多世俗牵扯,否则恐遭灾祸,连累至亲之人。”

  “恶念聚之成魂,须一心行善举,一生供神佛,方能化解此身不详,扭转乾坤,正清溯源。”

  “我会连累至亲之人?扭转乾坤和正清溯源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本来都已经下山了,又忍不住与皇阿玛说了一声,转身上了山。

  只是当他再次去到藏经阁,却不见那位提点他的老僧,他找了个在附近洒扫的小沙弥询问,结果那小沙弥却告诉他。

  “施主,藏经阁从未有过什么人值守,您肯定是记错了。”

  “什么?”胤祾下意识松开了他,扭头看向身后那座大门紧闭的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