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学,胤祾就匆忙跑出了乾清宫,甚至都没跟隔壁的大阿哥打声招呼。

  “保宁今儿个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大阿哥还纳闷。

  “听风,先不回慈宁宫,去西三所,我答应了三妹妹,每天都要去看她的。”

  “得嘞。”听风立马走到前头,跟抬轿撵的人叮嘱了几句。

  三公主是一早被送进来的,种痘的大夫往她鼻子里吹了点粉末进去,然后就叫她在床上躺着休息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逐渐变得滚烫,三公主终于意识到她病了,紧接着,身上开始有些痒,还发出了几个水泡。

  头晕,一睁眼天旋地转的,还浑身没有力气,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侍奉的嬷嬷是内务府新指派来的,她的奶嬷嬷没得过天花,不能陪她一起进来。

  宫里人人拜高踩低,知道她的生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之后,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侍奉得也没有那么尽心。

  三公主只能自己蜷缩在角落,咬着自己的下唇,慢慢熬过去。

  “三公主,晚膳给你放桌上了,你自己起来吃吧。”

  说罢,便出了房间,那嬷嬷明摆着是害怕她,不想离她太近,更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触。

  现下才入春不久,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到了傍晚,丝丝凉意便顺着细缝钻进了屋子里,三公主只能用床上的被子裹紧了自己。

  她身上难受,现下又冷,更想哭了。

  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只能艰难起身,走到门口,呼唤了一声。

  “嬷嬷,屋子里头实在是太冷了,要是能有个汤婆子就好了,劳嬷嬷替我灌个汤婆子送进来吧。”

  “三公主,您是种痘来了,可不是来享福的,这地方常年没有人住,哪儿来的汤婆子?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没将你送到宫外去避痘,就已经算好的了,你就知足些吧,咱们彼此都能省省事儿不是。”

  那嬷嬷说话也不大客气,三公主本就是懦弱的性子,能够鼓起勇气要个汤婆子,已经算是她十分努力之后的结果了。

  她讷讷不言,重新回到了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日落之后,屋子里愈发暗了,到处黑乎乎的,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吓得她涕泪连连。

  咻!

  一道响亮的哨声突然在这个时候响起,三公主就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重新聚集了希望的光。

  “二哥!是你吗?二哥?”

  可惜房屋离围墙还隔着一条小道,声音根本传不到围墙外头去。

  胤祾一直在外头陪着她,每隔上一会儿,便会吹一声,告诉她自己还在。

  就是在这样的哨声陪伴下,三公主终于感受到了些许的温暖,本来一天下来,也哭累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二阿哥,咱们该回了,这都这么晚了,回头太皇太后问起来,知道您晚膳也没吃,在这儿守了两个多时辰,奴才肯定得挨一顿板子。”

  “乌库玛嬷这几日不会找我的,淑慧长公主回京了,有她陪着乌库玛嬷呢。”

  固伦淑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次女,也是她唯一还活着的孩子,按照辈分,胤祾得管她叫姑奶奶,这位姑奶奶今年四十九了,额驸已经去世,康熙时常会将她从蒙古接到京城,让她们母女团聚。

  “难怪您这么有恃无恐。”听风小声絮叨了一句。

  “三妹妹本来就胆子小,我只是过来陪她一会儿,让她安心些,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我在这儿待着。”

  “奴才哪儿敢乱说您的事儿!”听风知道他家小主子是个良善的好性子,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打定主意是要跟着他混一辈子的。

  “明儿记得搬一把椅子到这儿来,这么站着实在是有点儿费腿。”胤祾锤了两下,自己那双因为久站,而有些酸胀的腿。

  “奴才记住了,明儿个一定提前备好!”

  这一陪,就是整整十日,一日都没落下过。

  里边的三公主出来的那天,胤祾特意请了半日假,亲自站在门口迎她。

  “二哥!”三公主笑着朝他跑了过去,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抱,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恭喜三妹妹平安康复,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了呢?”

  胤祾替她擦了擦眼泪,笑看着她。

  暖橙色的阳光从他的背后穿过,一个周身发着光的胤祾落在三公主的眼中,那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足以让她一辈子铭记在心。

  “三公主既然已经痊愈,那就过两天,让三阿哥和四阿哥也一并种了。”康熙收到女儿平安康复的消息之后,立刻下了口谕。

  三阿哥的生母荣嫔急得不行,立刻去了趟永和宫,想拉着德嫔一块儿去求一求太皇太后,别让两个孩子去种什么痘,她如今就三阿哥这么一个儿子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当真是不想活了。

  谁知到了永和宫,德嫔却只拉着她说些旁的,绝口不提种痘的事,荣嫔实在等不下去了。

  “妹妹,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是想叫上你一起去慈宁宫求一求太皇太后,感染上天花,那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这些年,因为这个,宫里宫外不知死了多少人。”

  德嫔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皇上已经下旨了,你我都知道,圣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四阿哥可是你亲生的!”

  “可我如今还有一个年幼的六阿哥需要照顾,实在是脱不开身,不如……姐姐先行一步,待我腾出空来,再去一趟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

  “你!罢了罢了,你不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才从永和宫出来,荣嫔看着隔壁的承乾宫,一咬牙,干脆踏进去又游说了一番贵妃。

  “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成不了什么事,贵妃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人,掌管后宫诸事,若贵妃亲自去向太皇太后陈述怎?太皇太后兴许会出手拦下此事!”

  “这、也好,那本宫便与你一同去一趟。”

  此事涉及两位阿哥,兹事体大,太皇太后便差人去了一趟乾清宫,专门请康熙过来想问清楚。

  “皇上驾到!”

  慈宁宫里乌泱泱一堆人,都跪下了,康熙先到太皇太后跟前请过安,这才叫她们起身。

  “贵妃与荣嫔既然都来了,朕便亲自与你们说说,朕为何非要让皇子公主们人人种痘。”

  太皇太后也陷入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中。

  其实他如此忌惮天花,还得说到他小的时候。

  “朕刚出生时,宫中天花肆虐,不得不让朕的乳母孙嬷嬷抱出宫去避痘,朕还记得,就住在西华门外的一座宅子里,那地方特别小,只有一扇窗户,风大的时候,门窗咯吱作响,朕小的时候经常被吓哭。”

  “朕那时曾一度以为,孙嬷嬷就是朕的生母,因为朕从未见过先帝与朕的额涅。两岁那年,朕还是不小心染患了天花。幸得孙嬷嬷的细心照顾,朕才活了下来。”

  这件事,贵妃倒是知道一些,正是因为皇上出过痘,不会因为天花而夭折暴毙,这才被大臣们推举着登上了皇位。

  至于皇上口中所提到的孙嬷嬷,应当就是前几年,被册封为“奉圣夫人”的孙氏。

  “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这是朕一直以来心中最为遗憾的事情。”

  坐在旁边的胤祾听后,都觉得皇阿玛可怜极了。

  原来小的时候,皇阿玛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玛和额涅,还不如他跟太子哥哥呢,起码他跟太子哥哥有皇阿玛,有乌库玛嬷。

  皇阿玛小时候,身边竟只有一个嬷嬷陪着。

  “如今既然已经有了种痘这样,能够提前预防此病的法子,朕不希望朕的皇子公主,像朕小时候一样,更不希望他们将来会有性命之忧,朕还想要惠及万民,只有让皇子公主亲自试过,其他人才会愿意接受此法,你们可明白朕的苦心?”

  贵妃点了点头,荣嫔虽然心中依然免不了担忧,但她也知道,此事无可转圜,只得接受。

  “荣嫔娘娘,你别太担心了,我得过天花,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你要相信咱们宫里太医的医术。而且,前些日子,三妹妹已经先替小三和小四提前试过了,比我当时染上天花的症状轻多了,几日便能痊愈。”

  “果真么?”荣嫔不放心地盯着他追问。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对没有骗人。”

  胤祾去承乾宫安慰小胤禛的时候,那小家伙板着小脸盯着他。

  “我也要。”

  “要什么?”胤祾一头雾水地问他。

  “陪。”

  “?”

  三公主痊愈之后,贵妃召她来过承乾宫说话,胤禛就在旁边,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胤祾每日傍晚都会在外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方才离去。

  “他是想要你,像先前陪伴三公主那样去陪他。”贵妃替自己别扭的养子解释了一句。

  “好好好,二哥陪小四就是了。”胤祾倒也不觉得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这次两个弟弟又被送进了西三所,一回生二回熟,胤祾又开始了他的爱心陪伴业务。

  只不过比起上次,他这次还会往里头扔些自己在外边无聊画的画。

  胤禛的身体极好,除了前两日不大舒服,后边痊愈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只是他不能出门见风。

  只能每日傍晚让他的嬷嬷去墙边传话,嬷嬷捡了画着东西的纸回来的时候,他那冷冰冰的小脸上,才终于露出了进来之后的第一个笑。

  画上的是小人,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了一头,至于旁边还有一个,直接被他忽视了,他就是认定这画是二哥画给他一人的。

  画里的二哥做着鬼脸,吐着舌头,画里的自己,正咧着嘴大笑,看起来很可爱,他知道二哥的意思是想逗他开心。

  于是他试着学画上的自己那样笑。

  “嬷嬷。”露出牙龈的笑。

  吓得他的乳母一直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来吓得不轻。

  小胤禛收了笑,抿嘴,不高兴了。

  “我笑得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的!呵呵!”嬷嬷努力补救,可惜成效不大。

  这也实在怪不得她,任谁在这昏暗的房子里,突然瞧见,有个人对你露出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表情,都会吓一跳的,她没有叫出声,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小胤禛重新板着脸,躺下,背过身去,自闭。

  “我要睡觉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替您熄掉多余的蜡烛。”

  嬷嬷转身之前,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四阿哥的性子,还真是喜怒无常,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