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玥不止一次被表白过,他等待通过的好友通知经常爆满,也有很多人会在他长时间没更新的朋友圈哀嚎着要跟他生猴子。龙和猴子之间是有生殖隔离的。

  但是当众被人表白,还算是头一遭。

  “我们……认识吗?”巫玥看着头戴鸭舌帽,颤抖的手捏着粉色情书,看起来拘谨又大胆的男生如是说。

  巫玥相处起来没有距离感,更多的是他看起来太软太乖,很难不让人想欺负,在那精致漂亮的外表下,总会有许多守着宝箱的巨龙在守护,男生找了很多机会,才能现在表白。

  丹恒没想到自己才出去打了个饭,回来就看到巫玥被人缠上了,还是个不认识的家伙。

  “我们虽然还没有认识,但是可以逐渐了解,加深感情,然后确定恋爱关系,最后结婚!”可怜的孩子连他们不存在的未来都想好了,超过三台摄像头对准了这位大胆示爱的男生,起码有上百万观众在看着他表白。鄙夷有之,鼓励有之,看戏更多。

  “很抱歉。”巫玥神色为难想着不伤人心的措辞,“恋爱关系是要建立在一定的感情基础上,我不能就这么直接接受你的告白,那是对你的不尊重。你会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不接受我再把这段话说给下一个人!”男生没有大受打击,他屁颠颠离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告白成功了。

  “该吃饭了,都是你喜欢的菜。”丹恒从保温食盒里拿出各种菜品,正和巫玥喝茶的景元看了一出好戏,意犹未尽说:“还好我挑了个风景独美的位置,也没有脑子一热就冲动表白,要是我被拒绝了,大概会伤心回罗浮哭上三年吧?”

  少年瞪大眼睛震惊看着他。想不到乐观积极的景元先生竟然是爱哭的人。

  “别信他胡诌。”景元这点小顽劣性子丹恒再清楚不过,他顺手给了景元一副碗筷,“知道你还不走就是想蹭饭,我有先见之明多打了点菜。”

  “诶呀,我们不愧是最好的执……盟友呢,感谢贴心照顾。”景元又说那位女生吃药也好点了,让他带话表示感谢,等身体再好些就亲自登门拜谢。

  巫玥受宠若惊:“大可不必了,救人不过举手之劳,说句谢谢就是极好的报答,而我又不是为了答谢才帮她的。”

  看到巫玥还好好的,观众们也很高兴,巴不得他多和几个男嘉宾互动,好乱磕cp,而那位戏弄众多选手感情的男人已经遭到强烈的道德谴责,也被联名举报,再无颜面对众人,放弃了比赛资格。

  是不是自愿的暂时不知,当众打起来的两位女生已互相和解,由于破坏了规则,各自扣了不少积分作警示。

  比赛还在进行下去,次日天刚蒙蒙亮,巫玥起来去嘘嘘的时候没看清路,撞到了一个厚实的后背,还好不是撞墙,他想去摸灯的开关,被人反手一剪,扣住双手拽回他的单人房间。

  门被脚勾上了,发出一小声“嘭”,巫玥的心也随之一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很难视物,他的双手被男人掐得死死,只好说:“刃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不回答,他越靠越近,高大的身体如山倒下来,将巫玥压在床上。刃没有反应,他四肢僵硬双目紧闭,俨然是魔阴发作了。据说发作时,会判若两人,得不到及时压制,极有可能变得嗜血残忍。

  巫玥顾不得手腕的疼,他掰开了男人的手指,费力把他推到床上躺平,握住他缠紧绷带的右手,感应他内心深处的浮躁。刃的内心不再狂风大作,只有天灾肆虐后的残垣狼藉,约莫看得出是仙舟罗浮的地形建筑,与其说是空无一人,不如说是无人生还。

  “刃?你的意识还在吗?”巫玥体内的力量逐渐被抽空,今天才恢复了一些,全都被刃吸走了,而刃还不见任何反应,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快速转动,沉醉梦魇无法自拔。

  没办法了,只能入梦看一看。如果刃魔阴真的发作,这里的人都会有危险!纵使压制住了命途力量,刃身经百战,肉身淬炼如钢,且无法彻底抹杀,陷入癫狂状态还会无差别攻击任何生物。

  以往牵制住刃的是卡芙卡,她如今不在,刃就如行走的不定时炸-弹。

  房间的角落里,机巧鸟的眼睛散发红光,它静静记录这一切。床上的两人双手相牵躺平。

  破败的梦境因巫玥到来而逐渐绮丽,巍峨的殿宇重塑骨骼般的外墙,倒塌的高塔砖瓦垒砌,断裂的树根重新生长,贫瘠土地变得肥沃,绿茵铺展开,枯萎的花枝缀满花蕾。转眼,罗浮往昔繁华的盛景出现眼前。

  巫玥所过之处,都已经变得整洁,唯独失了人气。

  像是灾难爆发前的宁静。

  他继续往前走,桥头,他看到了一名正在修复机巧鸟的匠人,他侧颜俊朗,气质脱俗,折了翼的机关造物在他手里鲜活起来,口吐人言说了什么,距离太远,巫玥没怎么听清楚。

  匠人在笑,他挥手道别了机巧鸟,迎着巫玥疑惑的目光回眸。

  “你怎么才来啊?”

  看到和刃分毫不差的面容,巫玥愣怔住,匠人面带生动笑容大跨步走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身后有人穿过他的身体,走过去跟白发匠人说说笑笑。

  是还未升为将军的云骑骁卫景元,二人互相取笑打闹,感情十足要好。然而声音渐弱,景元的身形化作半透明消失。匠人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他褪去了年轻的鲜活,生有白发,面无表情看着远方望不尽的天。

  巫玥沉思着前行。他看到了匠人的一生,从他青年时期的狂妄,到中年意气风发。

  青瓦之下,小小少年埋头攻克机关术,小匠人本名为应星,醉心机关术,不研究出成果就废寝忘食。偶尔一次失败,少年的自信心大受打击,他气急败坏、哭喊,再继续加以改正,失败次数多了,他也变得麻木,晚上画图纸困到不小心睡过去,泪水会悄悄溢出眼角。

  巫玥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你来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巫玥手里的衣服落地,眼前再无小应星的影子,他的手被人紧紧攥着。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人看到。

  刃定睛看了一会面色惶恐失措的巫玥,嗤笑得并不明显但是嘲讽意味拉满:“我没有看错,果真是你,你想在梦境里杀死我吗?”

  “不,我只是想救你出去。”男人的手没有松开,本就捏疼的手腕根本不敢多动一下,疼的巫玥有些难以忍受。

  “在这里,你居然会感到疼痛。”刃觉得有意思。

  “这是……当然,你的梦境你做主,旁人,无权干涉。”

  梦境反射人的内心,罗浮的重建,小应星的出现,都是刃内心想要看到的,他垂着眼睛细细想了一下,忽而勾唇一笑:“倘若我想让你死呢?”

  “当然——唔!”巫玥的脖子出现了裂痕,如利刃轻轻一碰,撞出了条口子,不算太深,却冒出了串联成线的血珠子,他的身体各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割伤,巫玥虚弱得站不住脚。刃手里握着细白的手腕,那是支撑少年站立的着力点。

  “很痛,对吧?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巫玥,我经历的疼痛和噩梦,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未有怨言。

  下一秒,巫玥被揽住腰肢抬起来,逼近男人的面容,刃的目光似毒蛇紧盯猎物的专注阴狠,巫玥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情将要溃败于此。

  我想看他的内心。

  刃如愿看清了少年的内心世界。他来自银河系不存在的星球,没有星神,没有虫群,更没有什么魔阴身,但是这里普遍为短生种的凡人生活自在,存在非常人能够触及的元素力,还有掌握七元素的神祇管理的国度……

  他得以有幸窥见提瓦特魔神战争的一角,群魔乱舞,天昏地暗,那是比当年的罗浮还要混乱的年代,短生种不过战争的一粒粒砂砾,生死由天。

  刃正欲继续往少年记忆深处探寻,神识蓦然被攫取,他定格在原地,赤-裸裸直面某种强大存在的威压,不想成为神智受损的傻子,他逃也似撤走了往下探寻的冲动。回神后冷汗直下,呼吸粗重,少年已经晕厥瘫倒在自己怀里,刃半晌之后将他扶起到床榻。

  脑海仍清晰回想起那双冰冷的金色双目的嗔视,他好似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机。这名少年,不仅仅是连接两界的门,还是……

  “头好晕……”伤势得到恢复,巫玥醒来,他乍一看到刃,想起自己差点“死”在对方手里,残存的恐惧让他缩到床角。

  “怕我?”刃神色冷淡而无所畏惧。

  不怕你才怪,节目比赛的选手人气排行榜,刃凭借难以亲近的死亡之气妥妥倒数第一!

  既然找到刃了,巫玥控制不住声线的颤抖警示:“刃、刃先生,梦境不宜久留,我们快苏醒吧!”

  “如果我不想呢?”刃顽劣的笑意很浅,他在少年惊恐的目光又开口,“这里多么适合我啊,随我的心意变换,没有嘈杂的声音、厌烦的人,还不受魔阴控制,你觉得我舍得离开吗?”

  “可是……梦境始终是梦境,它并非真实,而我们在外面的身体会逐渐分离魂体,想回去都没办法了!”

  “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预想的‘死亡’已悄然到来。”

  “什么?不可以这样的先生,真正的死是□□的磨灭,灵魂的超度,那样不人不鬼‘活着’,倒不如一刀了解了自己来的痛快。”

  “你说得对,但我死不了,不仅不能死,还要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刃转身走出房间,巫玥追出去,他寻不到刃的身影。恰逢大雨倾盆,黑夜笼罩罗浮,雷霆撕裂夜幕划开惨白的天之痕,一束惊雷在他五米开外的树木劈下。

  刃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现实时间清晨五点零八,丹恒心绪缭乱起来找水喝,途经巫玥的房间,冥冥中总想推开房门进去看一眼。巫玥应该还在睡吧?力量消耗的后遗症是嗜睡,早上做好早餐再叫醒他好了。

  丹恒从冰箱拿了一瓶水回来,看到巫玥门外的地板上,月光倾泻,落了一根细长的、泛着光泽的深色发丝,洞察力强大如他意识到白天还没看到过,却在晚上出现了。他推开巫玥房门,看到的景象让他吃惊。

  床榻上的二人安详同眠。

  “巫玥,巫玥!”他叫不醒睡得很死的人,也分不开他们扣紧出血的双手,如同被梦魇咬住,篡夺了意识。丹恒拿起床头的终端,以巫玥的账号向他的老父亲发起求救。

  彼时,摩拉克斯还在外出散步,他并不知遗留在房间的手机正疯狂闪烁提示信号,自家儿子住院的时候他假意关心了下,很快回归退休后养花逗鸟的闲情生活,他虽化形人类,却也不需要真正像人类一样吃饭睡觉,半夜出去溜达都是常有的事情。

  丹恒联系不上摩拉克斯,也不清楚他好友列表的关系,只能干看着,而困于睡梦中的巫玥秀气的眉头蹙起,一旁的刃呼吸微弱似已逝世,两人的体温一冷一热。

  罗浮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分明看不到任何人存在,耳边起伏着惨叫声和愤怒吼声,巫玥愣愣看着如血残阳升起,强行占据了一边的天空。黑夜白昼同时出现,圆月与残阳相对,不祥之兆。

  被烈火焚烧的建筑坍塌,当头从巫玥头顶砸下,眼看要把他压得稀巴烂,视野捕捉不住的人影闪现眼前,一把扛起巫玥跳往安全地方。

  “你人没事吧?”外形青涩的云骑将士已具备男人的雏形,他推着少年,“遇到危险别傻愣着,快逃!”

  巫玥定定看着他说:“刃,你一直留在这里,不过是重蹈当年的覆辙,你无法凭借想象去构筑一个圆满和谐的社会,即便出现了,也还是会崩塌。”

  耳边杂乱的声音清静下来了,天边的血色逐渐扩张,吞噬了黑暗,红色照在罗浮之外的海面,天地一个颜色。

  “已死之人,不会再回来了。我虽然没经历过你的事情,却也遭受许多苦难,在我还过分年轻稚嫩的时候,也曾想违背天命复活已死之人,全无例外失败了。我只能看着他们转世,接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不比你好多少,战争后遗症太大了,我每日每夜被梦魇纠缠,散尽了力量,只保住这具苟延残喘的身体。

  我想活着,刃,他们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让我好好活着,去实现看似不可能实现的共同愿望。”

  天空下起稀稀拉拉的血雨,巫玥仰起头,任由红雨沉重的分量落在脸上。魔神战争结束那几天,也是下了这样的雨,游荡冤魂没有得到平息,病毒肆虐大地,人类要找到一处安生之地何其困难,于是维护人们安危的七神设立。

  他们如同坚定不移的信念,维护七个国度,庇护子民。

  脸上的雨水渐渐消失,太阳升起,金灿灿的天光挥洒,最先把少年的背影无限拉长。

  一只白翅红斑的蝴蝶落在了巫玥眼前的盆栽上,娇花被雨水毫不留情的摧残而败落,美丽的生灵驻留其上,有种枯骨生花的微妙感。

  “嗯?”

  一只属于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横于眼前,蝴蝶被惊扰飞起,随后顺着风落在凸起的食指关节,那人黑发挑染几缕红,头顶莹蓝色犄角,长发披肩,身穿黑底白袍,巫玥初见他那一刻,差点把“丹恒”脱口而出。

  不,这不是丹恒。

  “在罗浮,能看到非机关造物,而是大自然孕育的幼小生灵何其难得。我想,她见了,想必会很开心。”留意到少年错愕的目光,龙角男子含笑道,“你好,异乡的旅人,你来自何处?我竟然无法从你的打扮和五官分辨出你的故星。”

  “我……叫巫玥,来自提瓦特。”

  “巫玥啊,好名字。”被男子深邃的目光注视,巫玥头皮发麻,他感受到了来自持明龙尊的压迫感,快要喘不过气了。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丹枫言语淡漠,他手上的生灵振翅而起,翅粉零落,在空中散落成星。它落在了巫玥的发间,如同一枚精巧的发饰,形成和谐的画面。

  “你如果喜欢他,我成全你跟他在一起。”刃从巫玥身后走出来,而龙角男子维持着抬手的动作纹丝不动,他的目光还定格在他头上的蝴蝶。

  “不。”巫玥摇摇头。丹枫的躯体如流沙滚落,随风散去。

  “那这个呢?”刃的声音落下,周遭光线尽数被遮掩,昏暗占据绝大部分视野,巫玥听到锁链被挣扎的清脆碎响。

  一束光芒从头打下来,让黑夜里龙尊扮相的青年无所遁形,他遍体鳞伤,神情愤懑,被材质特殊的粗壮锁链绞住四肢,随着他挣扎的幅度增大,束缚越缠越紧,以至于呼吸都困难起来。

  “你……也是来审判我的吗?”他敏锐察觉出黑暗里的陌生存在,这时候的丹恒还不认巫玥。

  丹恒自一诞生,就被囚禁幽囚狱,暗无天日,仅能看看书籍度日,因他是龙尊丹枫转世,身负罪孽和重任,需代他赎罪。

  少年走到光里,他蹲在丹恒面前,捧起他污血的脸,轻声问他:“还疼不疼?”

  疼痛在飞速流逝,丹恒扯了扯嘴角,“我不会认罪的,不理解你们的想法,也不必使用怀柔政策,这对我行不通,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对于你们没有任何价值,别白费力气了。”

  巫玥没说话,他心疼这样的丹恒,情难自禁拥他入怀,尽管没能从少年身上感受到温度,这还是丹恒得到的第一个怀抱,他也想回应,可双手被绑于身后,他做不到。

  “你跟我留在这里,就能够救他。”刃如是说道。

  “不行!”

  “这只是个梦境,而不是篡改过去和未来,你不会有太多顾虑。你在这里仍然能够旅行下去,我也能够依照你的记忆构建出全新的提瓦特,你将主宰一切。”

  巫玥坚持摇头。

  “为什么?”

  “我是胆小鬼。”他是胆小鬼,顾虑太多了,没法像刃一样抛却一切沉沦梦境里,那是自欺欺人的行为,“而且那名狐人少女还在的话。也不希望你背负仇恨而活,更不希望为了过往互相残杀。她救你们,不是为了一句对不起。”

  “这时候反而大义起来了,你又算哪根葱……”刃很不屑,他望进少年哀伤的眼眸,“算了,就当我利用你的无知太多,欠你的。”

  建筑如碎掉的镜像龟裂崩塌,重归一片难以参透的虚无之中,外界的光线打进眼帘,巫玥醒了,他立马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吓死我了!”真实的丹恒抱得紧实,真切的关心充实心胸,没给解释的机会,巫玥突然被拉到一边,水果刀直指刚睁开眼的刃,丹恒冷声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