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很暗，只有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勉强将室内照出个轮廓。
周旭背靠着墙，用力咬住牙，避免自己发出声音。
明明是露重的秋夜，明明瓷砖透着冷意，他却全身发着热，仿佛每块绷紧的肌肉里都藏着散不去的热量。
周旭努力地想保持大脑空白。但，这时的大脑好似失了控，各种各样的苏晚川不停不断地冒出来。
男装的，女装的，打篮球的，唱歌的，学习的，玩耍的，高兴的，狡猾的，生气的，不开心的，捉弄自己的，讨好卖乖的。
任他怎么驱赶，都没法将那道熟悉的身影赶走。
最后周旭也没了脾气，只得自暴自弃地加快动作。
他眉头高蹙，身体像一把弓似的微微弯曲，胸口因为用力呼吸而起伏，沉闷的气息在寂静的夜里都被突显得清晰。
一滴汗从额角滑下，周旭长长呼出口气，身体渐渐放松，靠着墙缓缓往下滑，直到坐在地面。
夜风送寒，从窗户灌进来，吹散这处狭窄空间里的短暂高温。
周旭这时才感觉到凉，背上、身下，瓷砖上没干透的水浸染进衣服，激得毛孔纷纷竖起。
不过他没动。现在，他需要这种寒凉帮助自己冷静大脑。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周旭稍稍低头，看向搭在腿上的右手手掌。
太黑，看不到什么。也根本不用看，手上什么感觉他一清二楚。
周旭手一滑，翻过来，在潮湿的地面抹了两把。
接着，他屈起膝盖，左手臂搭上去，额头顶到手臂上。
事到如今，周旭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梦到和苏晚川亲热，白天两次被吸引，甚至想像梦里那样吻他，现在被他随便摸摸又这样……
这些所有，无一不在指向——他对苏晚川动了心。
先前还能说他是被苏晚川的女装所迷惑，可刚才，他甚至没有看到人。仅仅是苏晚川贴过来，凑在耳边呓语，就已经让他心猿意马。
而且，他也不是没被男生摸过腹肌，毕竟练出腹肌算得上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苏晚川当然也摸过，次数都记不清了，就前不久，量衣服尺寸时还故意“揩油”。但他从未有一次如此。
同样的，以前他从不会连苏晚川脱个衣服都一惊一乍，上回还亲手给苏晚川剪长统袜。可今天，帮拉个裙子拉链他就面红耳赤，还不敢帮苏晚川穿睡裤。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周旭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对着那些男男小视频的确心如止水，但或许正如时非所说，没有遇到真命天子，没有开窍之前，会对自己一直有误解。再说，那些视频里的陌生人一点不重要，当然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重要的，是苏晚川。
周旭抬起头，换成下巴搭在手臂上，再一次重重叹口气。
喜欢上好兄弟，尽管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发展，可细究起来，其实算不得什么糟糕事。
尤其这个兄弟还是gay。
本来可以点串鞭炮庆祝下两人属性相合，然后大胆去追。
但，麻烦就麻烦在，苏晚川有心上人。
周旭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对苏晚川表白，苏晚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会怎样瞪大，然后说——
“我把你当好兄弟，你竟然想睡我？”
哦，他还打不过苏晚川。说不定会被揍一顿出气，从此兄弟如陌路。
周旭苦笑一下，慢吞吞爬起身，脱下湿掉的衣服，摸黑打开花洒。
苏晚川这一觉睡得很舒心。睡得早，第二天也就醒起早，才八点过就醒了。
周旭还在睡，不知梦到什么，眉头都是皱的。
苏晚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给他揉开眉头。
周旭眼皮轻微一动，不过没醒。
苏晚川笑笑，掀被子起床。
他光着脚走到周旭的衣柜前，动作轻悄地打开柜门，翻出一件长袖T恤。再拉开装内裤的抽屉看看，看不出新旧，便随便拿一条。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混穿。
苏晚川进卫生间冲过澡，刷牙洗脸刮好胡子，再出来就见周旭坐在床上打呵欠。
他走过去，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牛仔裤，一边坐在床尾穿上，一边问：“昨晚我喝醉以后没闹吧？”
周旭伸懒腰：“闹了，厉害得很。”
在他梦里不停换衣服，晚礼服小礼服休闲服工作服运动服男装女装，啥都穿，看得他眼都花了。
苏晚川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过去——这人怎么还睁眼说瞎话呢！
周旭没看他，揉着眼睛下床，一边抱怨：“伺候醉鬼太费劲，我都没睡好。”
苏晚川：“……”
他憋屈，但他不能说。
等周旭洗漱出来换衣服，苏晚川从自己包里翻出平板：“还你。”
周旭这才第一次看向他：“收你那吧，回去的车上你不看？”
苏晚川笑着又放回去：“好像你带着就是给我用了。”
周旭：“我带着给你用的东西还少吗，小祖宗。”
苏晚川笑得不行：“是是，知道旭哥疼我。今晚请你吃冰淇淋，我记得车站有你爱的那个牌子。”
周旭嘀咕：“十一月吃冰淇淋。”
苏晚川：“就说吃不吃吧。”
周旭：“当然——吃。”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走出房间去餐厅，在走廊里碰到周父。
苏晚川礼貌问好：“叔叔早。”
周父招呼道：“起了啊，桌上有早餐，感觉凉了就热热。”
周旭看看他的行头：“要出门？妈呢？”
周父：“我中午和几个老同学聚餐，正要走。你妈和晚川他妈逛街去了，估计得下午才回。中午你叫外卖吧，晚上几点的车？”
周旭：“七点多。”
周父计算着：“那最好六点半到车站，晚上得早点吃饭……”
周旭却说：“不用了，你们按你们的时间。我们提前去车站，在那吃了就上车。”
周父笑道：“也行。你妈把她的车留下了，钥匙挂门口，你要用车就拿。”
说完向两人挥下手，转身出门。
周旭和苏晚川走进餐厅，摸摸早餐，还算热呼，便坐下来吃。
一边吃，周旭一边问：“等下送你回家？”
苏晚川在聊微信，头也没抬：“不回。我妈和你妈逛街，我爸去钓鱼，人都没有我回去干嘛。晚上直接去车站。”
吃过早餐，两人正准备享受大屏幕打打主机游戏，周旭却接到高中同学发来的微信。
钟博飞，高中时和他俩玩得挺好，考到E市本地的大学。
【钟博飞：周旭，三子说周五晚上在高铁站见到你和苏晚川，你们回家过周末？今天有没有空。杨老师住院了，我们几个同学准备一起去看看她。你们要来吗？】
杨老师是他们高中班主任，课讲得好学生也带得好，很受爱戴。
周旭给苏晚川看微信，苏晚川没异议，他就问钟博飞时间地点。
那边五个人，是早商量好的。时间有点紧，两人马上出了门。
周旭开车，顺路到超市买些营养品，再买束花。车子来到医院大门，钟博飞一行已经到齐。
停好车，两人过来和他们会合，众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走进医院。
周旭问：“杨老师是什么病住院，怎么没见群里说。”
高中群虽然退了不少人，但没有解散。周旭开着免打扰，一直待在里头。
钟博飞笑道：“她做肠镜检查，发现有息肉，就住院割掉。碰巧主治医生是我姨，我才知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没在群里说，只想着招呼在E市的同学来看看她。”
一群人进病房探病，花束果篮营养品摆满一桌，同病房的人都直夸杨老师有福气。
杨老师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学生们一个个问近况。
她先前知道钟博飞要叫几个人一起来，但没想到周旭和苏晚川也在。周苏两人不在E市，即使D市离得不远，但见面机会也大大减少。
杨老师就问得仔细些，问过学习又问有没有谈对象。听说两人都单着，着实有些吃惊。
周旭笑道：“不急着找。大学找了，万一毕业要异地，也是麻烦。”
苏晚川也说：“我打算一直读到博士，至少等考上研，安稳下来再说。”
杨老师看看这两个俊俏小伙子，笑叹道：“你们长得好，以前教导主任就盯你们盯得特别紧。真是没想到，这都大三了，你们都没谈上一个。”
一句话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众人在病房里聊了一个小时就离开，没多打扰杨老师休息。
走出住院楼，钟博飞作为活动组织者，招呼道：“怎么样，这个时间，大家一起吃个午饭？”
不过有两人另有安排，最后是五个人一同去吃饭，正好周旭一辆车装完。
四个男生一个女生，女生还是高中班的班花。男生们尊重女士意愿，让她挑餐厅。
五人回忆回忆过去，聊聊各自学校，一顿饭吃得轻松愉快。
吃得差不多了，班花突然对苏晚川说：“苏晚川，可以和我来一下吗？有件事想单独和你说。”
几人都是一愣，男生们的目光就聚到苏晚川脸上。
苏晚川瞥一眼周旭，站起身。
班花带着他去了远处角落的双人座，这边虽然听不见，却也能看到他们说话的情形。瞧着挺正常，也不知道是要说什么悄悄话。
钟博飞和三子对个眼神，三子小声说：“班花这是要表白吧。”
周旭看他一眼，没说话。苏晚川的性向没有在高中公开过，可能有人知道，但周旭也不会特意说。
钟博飞附和：“我也觉得是。高中毕业那时候，她就表白过一次，但苏晚川说有喜欢的人了。刚才听说苏晚川现在单身，班花可能又想努努力。”
周旭再次怔愣：“你说什么？”
钟博飞和三子也有点吃惊：“你不知道？你不是和苏晚川孟不离焦的……”
说到这，他突然拍拍额头：“对了，那个时候你是回爷爷家了吧。学校开填报志愿的指导课，你没来。班花就是那天向苏晚川表白的。”
周旭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苏晚川说他有喜欢的人？”
钟博飞和三子对视一眼，笑着点头：“是啊。也是巧，给我俩撞到现场，我俩都躲着没敢出去。不过现在想想，大概是拒绝的托辞，给女生留个面子嘛。”
周旭点下头，没再问。
班花和苏晚川没说多久话，很快就神色如常地回来，这边三人自然没多问。如今都不是高中时的愣头青了，大家也算半个社会人，情商在大学里得到不少提升。
AA分账，五人愉快地结束这次小聚。
回家路上，周旭一边开车，一边状似随意地问：“特地找你出去，是说什么秘密？”
苏晚川的回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我上两次直播，有个号跑进来骂我，你还记得不？”
周旭：“啊？”
苏晚川：“她说，她是我的粉丝，一直看我的直播。本来是没在意的，后来偶然在别的地方见到那个号，随手点过去看了看，结果碰巧见到那号发新动态，里面拍的是我们学校大门。
“那条估计是发错的，很快删了。她觉得可能是学校里有人针对我，就提醒我一下。本来她打算等我下次直播再和我联系，但今天见到，当面说更清楚。”
周旭“嗯”一声，过了片刻，又问：“那条动态，她保存了吗？”
苏晚川：“我没问。无所谓，那种只敢躲在网络背后的怂货，不值得浪费时间在意。”
周旭就没再问。
两人回到周旭家休息一下，就搭周父的车去高铁站。先找家饭馆吃饭，吃完又去买了大大的冰淇淋球。
高铁站里人不多不少，他们习惯性找偏一些的位置坐下。
苏晚川拿出平板，戴上单只耳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上网。
周旭则是边吃边看手机。他点进高中班群，进成员列表找了找，发现班花还在群里，便dj申请添加好友。
没有回应，对方估计没在用手机。
周旭退出微信，点进学校论坛，随意看帖子。
他的心思却没在这上头，而是一直惦记着中午听来的大消息——苏晚川竟然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有心上人！
周旭知道，那不是托辞。苏晚川拒绝人一向不留余地，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不会找借口。
所以，苏晚川当时真有心上人……是谁？
难道前阵子那个目标不是突然有的，只是自己从没察觉到？可是，大学两年多，他完全不像有心上人的样子……他总不能暗恋一个人这么久吧……
周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乱成一团麻。
“干嘛，我脸上沾东西了？”
苏晚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旭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看着他发起呆。
桃花眼笑弯成月牙，苏晚川指指周旭手中冰淇淋：“赶紧吃，要化到你手上了。”
周旭转眼看过去，连忙将冰淇淋拿到嘴边。
吃过几口，周旭瞥一眼苏晚川。见他看视频看得认真，就用仿佛随口提起的语气问：“对了，你的那个目标……”
苏晚川眼睛没离开平板，只回他一个音：“嗯？”
周旭尽量装得像闲聊：“最近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苏晚川：“还不错。”
周旭心里一紧：“怎么不错？”
苏晚川：“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他对男人和男人的那点事不反感。”
周旭有些五味杂陈：“那你……”
后半句“要开始追人吗”，他想问，又实在不愿意问。
苏晚川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不解地转头看来，却是一下笑了。
“怎么回事啊旭哥，难得见你跟个小孩似的。”
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拇指在周旭嘴角边抹过。
周旭顿时僵住：“什、什么？”
不过，不用苏晚川回答，看就知道——他拇指上沾着点冰淇淋。
苏晚川很自然地把拇指移到嘴边，伸舌舔掉。
“哟，我还以为抹茶味会很苦，没想到还不错啊。”
周旭眨眨眼，片刻之后，感觉耳朵开始发烫。
苏晚川好似完全没察觉到周旭的异样，再次伸手过来，握住周旭手腕往自己面前拉，就着周旭的手咬了一口抹茶球。
周旭看着苏晚川双唇沾上一层淡淡的青色，又被冷得红艳的舌尖舔干净，心脏开始不由自主地怦怦加速。
此刻，先前的什么心上人什么目标，已经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冰淇淋，再看看苏晚川的。苏晚川刚吃过左边，现在换吃右边，吃得很均匀，香草球整个缩小一大圈。
周旭喉头滚动一下：“要换吗？”
“嗯？”苏晚川也两边看看，“可是你的剩得多，我都吃一半了。换了你亏哦。”
周旭：“我刚想起来，吃抹茶的晚上我会睡不着。”
既然这样，苏晚川当然是大方交换。
周旭接下苏晚川的香草球，在他吃的位置上慢慢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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