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尚且年幼,镇不住吴三桂手底下那批老将,到时候各方势必会进行切割,咱们可以分而划之。”

  索额图瞥了他一眼。

  在他后边紧接着说:“皇上咱们不可不必等到吴世璠继位,若是这样,黄花菜都凉了。吴世璠如今在云南,吴三桂此时必定会派遣心腹将他接到衡州来,此时在途中设下埋伏,将其一举击毙,才是上上之选。”

  陈廷敬也赞同索额图的观点。

  他说:“吴三桂手下有个将领,叫胡国柱,此人还是吴三桂的女婿,如今就在衡州,臣以为,多半会由此人前去接应吴世璠,可事先安插探子,盯着此人,跟着他一定就能找到吴世璠了。”

  明珠遭了反驳,便静下心来,这时候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

  “皇上,吴世璠未必真的会去衡州。就如同方才几位大人所说,前往衡州容易涉险,即便他不去衡州,只要吴三桂一死,他必定就是下一任的继承人。”

  思绪一开,便开始往更深的层次发散,明珠滔滔不绝。

  “如今留守在云南的大将郭壮图,他还是吴世璠的岳丈,若这将来的继承人换成了旁人,那他岂不是什么也落不着,即便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一定会极力阻拦吴世璠亲自去衡州。”

  康熙点了点头,明珠这次的分析倒是值得深思。

  一个多时辰后,人人都说了自己想到的点子,唯独有一人一直未主动开口。

  康熙眯眼将视线射向兵部尚书,慢悠悠地问他:“喀代,你有什么想法,也说一说,朕想听一听。”

  众人喝茶的喝茶,垂眼盯自个儿脚的盯自个儿脚,实际耳朵都竖着呢,谁都知道,这兵部尚书的位子怕是很快就要换人了。

  “臣、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可提前多做几手准备,不管吴世璠到底会不会去衡州,只要吴三桂真的死了,叛军都会自乱阵脚,因此——臣以为可以提前散布一些消息出去,就算吴三桂没死,也会引起人心浮动。”

  康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心中暗骂:蠢货!

  这奏折能传回来,就是安插了探子在吴三桂的身边,如今主动把消息泄露出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

  到时候这好不容易安排过去的探子必定会被清除,今后再想知道最新的消息,比登天还难,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最后喀代提出的建议自然没有被采纳,一到年末,兵部尚书的职衔就被康熙毫不留情地给撸了。

  事实证明,果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吴三桂病死了,胡国柱去云南接人,在郭壮图的阻拦下,吴世璠并没有去衡州,而是在贵阳迎接吴三桂的遗体。

  虽然他也确实是成功登基了,但叛军开始出现无法逆转的败势,他下发出去的政令没有几个人照办。

  清军趁机大举进攻,吴世璠一路逃到了昆明。

  多年叛乱,一朝得胜,康熙不胜欣喜,最能够感觉到他的喜悦的就是跟他日夜朝夕相对的太子。

  授课的时候,康熙突然大笑,太子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不够沉稳,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除了偶尔大笑,发痴,病人还表现在大半夜兴奋过度,不睡觉,起来要看舆图。

  看就看吧,还非得拉着太子一起,跟他从康熙十二年说起。

  “藩王势大,不听朝廷的调令,不上交税赋,又手握重兵,对京城虎视眈眈。朕二十岁那年,决意撤藩,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还有靖南王耿精忠,这三个人就反了,他们当时最开始的势力范围就是从这儿到这儿。”

  他记得特别清楚,还把范围给太子划了一下。

  “后来啊,这个吴三桂确实是厉害,他率军由云、贵一路攻打到湖南,几乎占据了这整个地盘,后来连四川也被他拿下了。”

  虽然是敌对的关系,但康熙心里是认可吴三桂本人的,他确实有行军打仗的才能,但就是因为他太有才能了,雄踞一方,才会格外让康熙忌惮他。

  康熙八岁登基,十几岁就擒了鳌拜,他是个不允许别人站在他身边可能会威胁到他的性子。

  “最后,就连福建、广东、广西、陕西、湖北、河南还有台湾这些地方都开始跟着他叛乱,反抗朝廷,反抗朕,朕一开始很气愤。”

  康熙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朕那时不明白为何,直到后来朕渐渐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就终于明白了。”

  “保成啊,这块地方数千年来,都是汉人住的,咱们要想治理好这片土地,就得融入他们。”

  “虽说八旗贵族与咱们爱新觉罗同属一脉,但你要记住,不能太过依赖他们,而轻贱汉臣,但凡是有真才实学的,你就得提拔他们,重用他们,这样大清的江山才会越来越稳固。”

  太子听完康熙这一席话,眼神闪烁,内心复杂,皇阿玛这是在教他为君之道。

  连皇阿玛自己都是这样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自己摸索着走到现在的,可如今却毫不藏私,尽数掰碎了说与他听。

  “儿臣……都记住了。”

  “不光要记住,还得印在你的心里,将来更要落到实处。”康熙揉了揉太子的脑门,笑了笑。

  他幼时无人跟他说这些,登基之后,面对种种困难总是不知该如何着手,他那时候多希望有人能够给他一些指点,如今他的保成不必再像他那时那般。

  就由他来当保成的引路人,做保成人生之路前面的那盏灯,为他驱散阴暗,看着他走上坦途。

  可惜人生总是好事跟坏事参半。

  太皇太后病了。

  康熙连着半个多月,日日都要亲自前往慈宁宫探望垂询,他童年时唯一的光亮和温暖,悉数来自他的皇祖母,他甚至宁愿自己以身代之,换取太皇太后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可惜这世间最难用东西换取的,便是健康了。

  哪怕他是整个大清最最尊贵之人,也无力改变什么,只有亲自关怀太皇太后,督促太医们尽力诊治,别无它法。

  好在半个月后,太皇太后的身体稍稍有了好转。

  “玄烨,我想去孝陵,再看看福临。”

  太皇太后眼角含泪,作为一个母亲,她永远最惦记的都是她的孩子。

  康熙知道她放不下,于是努力扬起笑容,答应了她。

  “好,孙儿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