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行师从一出生,他的命运就被套上了枷锁,也被父辈定好了结局,他若是敢违抗,就像他年幼无知的弟弟一样,成为家族争夺利益的工具。

  他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宫行师自嘲着。

  除了钢琴之外,他的骑术书画之类也都夺得不低的荣誉,年仅二十岁,就已经闻名于母星。父亲犹不知足,还想把他打造成震惊寰宇的大明星,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倾尽家族的人脉和资本。

  他也未生过叛逆之心,只一味顺遂他的父亲,但他没能够满足父亲的贪心,他想让儿子使他登上更高的地位。

  利益蒙蔽他的眼睛,把血缘亲情淡化如水。宫行师在这勾心斗角的环境下也很难正常长大,他似一株背着光扭曲生长的嫩芽,依附着家族这堵墙慢慢往上爬,可是墙走了,那不是墙,而是一只鞋子,他被鞋子踩了一脚,半死不活。

  家族永远不缺天才,他出事后成了植物人,很快就有人顶替他的名额,只有父亲在意他痛失了这份还未到手的荣誉。

  宫行师丧失了行动能力,也醒不来,潜意识里母亲的哭泣还历历在目,他还埋怨母亲不要求自己是看不起他,后来才想通,她是想自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不,应该是这个人找上了他。

  他入侵了自己的梦境开始用意识交流,说不求任何回报,就能够给他打造不死之躯,宫行师也怀疑过对方是否真心,可他别无选择。

  那天,他把灵魂递交恶魔。就算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绝对不会后悔。

  宫行师被唤醒了神智,适应全新躯体之前,他躺在病床像是个死人,同时也看透了往昔亲朋好友的真面目,他放肆大笑的面容狰狞,也感激那个帮助自己的人。

  可惜他在对方眼里,仅仅是记录数据的存在,他给了适当的帮助,让宫行师起死回生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他面前。

  ……

  入梦是巫玥的强项,他重新获得了力量,也能够把他人的梦境世界转化为自己所用,也就是说,他掌握了宫行师的原生记忆,并能够以第三方视角介入。

  宫行师是短生种,寿命至多就一百五年,而普通百姓却有两百年之多,高层人类基因优越也更加短命,家族里的天才很少有活过百年的,九十岁都算是长寿了。

  刚被带回家族的他年仅八岁,有一半的家族血统,母亲是父亲的情人,得不到太多宠爱,她只能用全身心的精力无限溺爱她唯一的孩子,把所有自认为最好的的都给予他,别人都称她为下贱的、脑袋贫瘠的妓-女。

  宫行师并不愿这么想她,可是父亲居然也这么称呼,这种想法在脑海生了根就很难摘除,他远离了唯一善待他的母亲。

  身为私生子,前几年宫行师生活得并不尽人意,他想方设法去讨好父亲,但对方只认为他是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存在,没有赶出家族自生自灭就算好的了。

  宫行师在学校无意弹奏的一支钢琴曲让他收到了导师的关注,他谎称是自己创作出来的,实际上并不是,他是听到了一个人弹奏,觉得好听就记下来,他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可能是重返校园的学长或者是导师,只记得他的侧脸很好看,垂肩的长发似海棠。

  宫行师的音乐天赋浅显,得到了更多的表演机会,也慢慢崭露头角。十八岁的成人礼那天,父亲并没有来参加,他反而参加了学长的毕业音乐晚会,宫行师暗暗下了决心等他毕业那天,也要父亲来参加自己的毕业音乐晚会。

  母亲的病体日渐加重,父亲只给她请了个医生就不再管她。不愁吃穿的女人依旧瘦骨嶙峋,用干枯的手拽着儿子的衣角,眼泛泪花,哽咽着诉说父亲曾经多么爱她。

  宫行师自小就没感受过父爱,他直白觉得,父爱是隐晦的,不能被他人感觉到,他也没觉得父亲有多爱他的母亲,男人眼里的冰冷嫌恶不可能是爱。

  母亲的主治医生宫行师见过,他不会忘的,在琴房,他侧脸精致而优越,眼角下浅浅的红痣记了很久,直到如今,那人的面容才完整起来,跟他想象的一样好看,好看到忍不住让人想收集起来,藏在身边。

  “我叫巫玥,直呼名字就好,医生并非我的主业,有些……名不副实。”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身形纤长,清雅的气质好似温室娇养的黄昏月季,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

  宫行师每逢下学都来母亲的住处,他是来看医生的,但是母亲很高兴他能来。

  “巫玥,我还有多久时间?”

  “不足两年,夫人。您的病气已侵入五脏六腑,就算是再高端的医疗技术,也仅仅是把寿命拉长月余,延长痛楚而已,我能做的,只能够帮您缓解痛苦。”

  宫行师才知道,母亲跟这个漂亮的男子是旧识,即便是他追问,母亲却始终对男子的事情缄口不言。提前毕业,学校的课程繁忙,还要练习钢琴,几乎是一个月才来看她一次。

  母亲哀求他为自己弹奏一曲。

  宫行师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弹了那首能够改变他命运的钢琴曲,好巧不巧,巫玥也听到了,难得的羞愧爬上了十八岁男生的脸庞,让他俊俏的面容憋红。

  巫玥只坐在他身边,看似随意弹了几枚琴键,使得本就悦耳的音乐更加完整,宫行师为音乐而激动,随后巫玥的一句话,让他浑身凉透。

  “这是给我爱人创作的乐曲,可惜他是听不到了。”

  宫行师的目光冰冷起来,又觉得庆幸。

  男子的手扶在钢琴架上,歪着头看他,似在自言自语:“我就不应该爱上短生种,哪怕这是我的宿命。”

  宫行师失语,看着跟人类没区别的男子,好半会才找回声音,“你如今活了……”

  “大概……三千,还是四千?我记不得了,在遇到他之前,我每时每刻都在时间旅行,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看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心也死了。”

  “不!你不能死!没有人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巫玥望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小男生,他稚嫩得好似刚开出来的花骨朵,那么怜人爱,情绪激动的时候也过分纯情,叫人生不起气来。

  眼里失去高光的男子轻笑,眼下的小痣浮动,给他素雅的脸平白添了一抹艳色,“我们不一样,宫行师,如果你也活了像我这么多的年岁,就会知道爱上一个人多么不容易,我倾尽了所有,都没能够挽留他。我想,即便是我死了,仍是不会死心的,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

  自那以后,宫行师就没再见过他了,母亲说是见不得他沉沦在得不到回应的情感之中,主动叫男子离去。

  那几天,宫行师魔怔地、麻木地练琴。

  昼夜颠倒,废寝忘食。

  转眼到了毕业典礼前夕,被誉为钢琴小王子的宫行师换上了昂贵的礼服,他有些心不在焉,母亲刚撒手人寰,自己就这么兴高采烈,恐会让人以为他不孝。

  他也派人找了巫玥起码两年,他似人间蒸发,再也没得到过任何消息。

  他居然会冒出一个想法,父亲来不来无所谓了,只要那人来就好,看一眼也行,证明他的努力不会白费了。

  狂风刮着急雨,霓虹灯闪烁,宫行师差点死在那天夜晚。

  他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十年,身体无法动弹,但意识仍在。

  死了也好,不用弹琴,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而活……

  只是,那个人会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