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到那一丝气息,古茗眉头皱起来,顷刻间飞至正殿门外,手臂抬起来,拦住那人去路,

  “方廉长老,还请留步,尊上今日,不方便见您。”

  方廉长老脚步一顿,“我是看到契约石上又出现异动,这才赶来了解情况的。

  “古茗,同样都是领俸办事,我想,你应当很清楚我的难处。

  “这是三教盟交给我的职责,我秉公办事,必须见到孤月真君,当面劝诫。”

  古茗冷笑,

  “劝诫?劝诫什么?

  “你那石头上出现异动的,是拜师契吧?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掌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心神不稳?

  “掌门也是人,他现在还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守着那一块破石头,便觉得自己占着理,便要连他缅怀自己师父的资格,都剥夺吗?”

  方廉闻言,怔住,“缅怀……师父?今日……是寒灯真君的忌日?”

  .........

  偏殿门外,林澹手中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古茗给他消息,一时之间有些焦躁。

  他一个练气境的底层小喽啰,每次来这座冷森的宫殿,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难免感到拘谨,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自己的菜园子去。

  可这次,怎么光是在偏殿门外候着,就候了这么久?

  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话,林澹忽而心思一动——

  该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

  人家不是让他傻站在这干等着?

  .........

  空旷的明镜台,仿佛无妄海面结了冰,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靳言一身白衣,独自侧身躺着,一只手肘撑着头,一只手中捏着白玉酒瓶,视线放空,看着漫天风雪。

  那一天,便是这样,漫天风雪。

  年轻的靳言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衫上沾满鲜红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捅成筛子,却固执地将雌雄双剑抵在地上,不肯让双膝弯曲半分。

  那时的靳言,还带着少年的骄傲、固执、理想,满身的棱角。

  那时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数了。

  他死便死了,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修士,却在那时候站出来,挡在靳言面前。

  “我甘愿,于今日,身消道陨,换我徒儿一命,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师父……”

  明镜台中央,靳言丢开酒瓶,抬起手,手掌穿过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师父陨在他面前时,顷刻间化作漫天飞絮的模样。

  “师父,寒玉门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内门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扫洒弟子,还有……一个临级短工。

  “师父,你走以后,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着,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给你领回来一个儿婿了。

  “师父,仙山脚下,你当年种下的那一株腊梅,如今已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梅园了。

  “师父,寒玉宫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冷。

  “师父,我好想您……”

  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转动着,指缝之间,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无心的话。

  这寒玉宫,极寒极冷,哪里有灵植能活得下来呢。

  他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离他越远。

  偶尔驻足回首,靳言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现在,这么大的一张明镜台,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躺在这里,却只有风雪为伴。

  冰冷,寂静,闻不到一丝修士的气息。

  ……修士的气息?

  鼻息之间,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靳言蓦然坐起身,回头望去,看到视野尽头,一个小黑点,正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时有些无言。

  ——这笨蛋修士,不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御物之术了,为何还是连最基本的飞行也不会?

  ——跑起来这样丑,像只出来撒欢的小土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