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回神,轻眨了下眼睛,接了杯温水,深吸口气才回到桌旁,把水杯递到林秋云面前。

  “外面冷,先喝杯水。”

  林秋云耳边的头发垂着,脸色憔悴,听见声,抬头朝程殊笑笑,伸出两只手握住杯子。

  “谢谢。”

  外边是太冷了,这几天都在零度上下,要不是今天有太阳,在外面都坐不住。

  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梁慎言体贴地没跟进来。但即使这样,气氛也没好到哪,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熟吗?

  熟。程殊是从林秋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月怀胎才有的孩子,在的时候对他很好,养得比城里的孩子都精细。

  但也不熟,分开太久了,哪怕能一眼认出来,关系却比街坊邻里还陌生。

  程殊手指搭在腿上,抠着上面的线分散注意力,不时抬眼看对面的人,心里蛮平静的。

  毕竟林秋云带给他的,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暖的。他想知道,这些年她还好不好。

  犹豫着开口:“你……”

  林秋云忽然开口,打断了程殊的话头,“你是不是很恨我?”

  程殊一怔,后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你还那么小,我就把你丢给他,一个人走了,你应该恨我的。”林秋云垂着眼,眼眶红了,“没妈的孩子得多苦啊。”

  程殊抠衣服的动作停住,没了想说话的欲望,视线停在眼前的桌上,默默数起了上面有多少条纹路。

  “他对你好吗?”林秋云抬了下眼,心中愧疚,“他那个人粗枝大叶,甩手掌柜一样,脾气也不太好,唯一好的是会做家务,会做饭,至少——”

  程殊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打断她的话,“要不别说了吧,你先歇会儿。”

  林秋云惊讶地看他,脸上写着不解,愧疚、疑惑、痛苦混在一起,逼得她说出了一句话,“你是在怪我丢下你吗?可那也我没办法了,他一直去打牌,天天打,白天晚上都在麻将馆里,什么都不管,我要是不走,你是想看见我被他打死吗?”

  这句话一出来,程殊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凳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退,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程殊胸口起伏着,努力控制住涌上来的情绪。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么点个子,连大人的腿都抱不住。这么站在那儿,哪怕身影单薄,也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看了眼被他动作吓到的林秋云,程殊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坐”,飞快走出了堂屋。

  待不下去,一点都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耐心,是不是真就遗传了程三顺,和他一模一样,也急脾气,也性格差。

  林秋云的哭声被他关在了门后,只能隐约听到,然而就这一点声音,也让他心烦意乱,烦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程殊抬起眼,松开拽着门的手,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他现在心里太乱了,也没办法控制情绪,他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伤害到林秋云。

  结果才转身,就看见站在房门口的梁慎言。

  他不知道梁慎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儿,看他招了招手,顾不上别的,几步跑下台阶,拉着梁慎言的胳膊,“砰”一声关了门,把人抵在门上,靠了过去。

  程殊控制不住地发抖,固执地抓着梁慎言的胳膊,什么都没说,只想这么靠一会儿。

  梁慎言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得像一池水,能接收他所有的情绪。

  林秋云回来这件事,梁慎言没办法评价是好是坏。但不论原因和目的,对程殊的伤害都是抹不去的。

  “好点了吗?”梁慎言耐心地等程殊不抖了,才轻声问:“要不要去睡会儿?”

  程殊紧紧咬着牙,半天才终于抬头看他,绷着下颌说:“睡不着。”

  梁慎言低着头,看见他下唇的齿印,还有这会儿腮边的鼓起,摸摸他的脸,轻叹一声,“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程殊浑身肌肉都紧绷的,没哭,但这个状态明显更不好。

  他想让程殊稍微放松一点,至少不要为难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值得。

  他会很心疼。

  程殊一点点松开牙齿,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胳膊,力道大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好。”

  梁慎言松了口气,被抓得发疼的地方也顾不上,牵着程殊的手把他往床边带。

  他想先把人哄睡着,至少先休息会儿。至于其他的事,等程三顺自己回来处理。

  他不知道林秋云离开后为什么不联系程殊,也不太想知道。

  但她回不回来,明面上还是夫妻俩的事,从前没管过程殊,那现在和程殊也没什么关系。

  程殊坐在床边,刚要脱鞋,外面院子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仔细听,是程三顺。

  他愣了几秒,猛地一抬头,直接站起来往外跑。

  梁慎言想拉他,没拉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东西跟了出去。

  程殊推开房间门,迎面和院子里的程三顺撞上,父子俩对视一眼,程殊还来不及说话,程三顺已经朝着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