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的表情不算好:“我还以为你收心了呢。呼延宗主,你这么做,就不怕子行回头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

  呼延献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身上的温度逐渐回落,眼尾勾着笑:“为何对他格外青眼?”

  顾千秋道:“他是个好人。”

  呼延献道:“你也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

  顾千秋急忙道:“打住!我不愿意!”

  呼延献露出了个遗憾的表情:“好吧。”

  顾千秋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呼延献一杯凉茶喝完,缓缓地念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顾千秋说:“听不懂。所以你和颜子行,就这样了?”

  呼延献失笑:“就这样吧。”

  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哀伤。

  迎着顾千秋不解、谴责的目光,呼延献最终无奈道:“千秋,不是谁都与你一般,有千万次、敢纵身于情海的勇气的。我活了上千年,情缘无数,但从没想过跟谁永恒。高山会倾覆,江河会改流,连皮囊也会化作白骨。都是天地一瞬,瓦砾沙尘而已。”

  顾千秋狐疑地看着他:“少来。无论一个人多么举世无双、多么雄才伟略,到最后,总是要给自己找个归处的。不然也太可怜了吧?好像白活了一样。”

  当时,呼延献没接话,但是笑了一下。

  顾千秋带着郁阳泽爬上最高的山,绕过英杰殿,在靠近天命祠的时候接过小茶壶,说道:“外面等我。”

  郁阳泽立刻站定:“是。”

  走进天命祠,微弱的烛光连成火海。

  顾千秋立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高大的架子面前,背着手随意乱看。

  倒还是那身半新不旧的衣服,很寒酸。

  “都是因为血海死去的人?”男人说。

  “是啊。”顾千秋叹息。

  天命祠内已经摆了桌椅,全套的茶具,顾千秋用灵力点燃了炉子,把小茶壶放在上面煮水,又把茶叶翻出来。

  男人似乎叹息了一声,但是太轻了,顾千秋没有听清楚,只听他说:“那就……死之诸君,来世赐福泽深厚。”

  顾千秋抬头看他,然后失笑:“替他们谢谢你。”

  男人回身一撩衣摆,气定神闲地坐在顾千秋面前,等着他端茶倒水。

  忽然又一挥袖子,外面立刻月明星稀。

  “我喜欢晚上,你呢?”

  “我都行。”

  “那下面好多人等你。我看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好像格外担心你。”

  “哦,那是我的道侣。”

  男人挑了挑眉毛,意外又揶揄。

  “认出我来了?”

  “认出来了。”

  算起来,顾千秋确实见过他……的画像。

  九曲歪把的黄罗伞下,悬着一张拖地的长画卷,是鸿蒙初生的父神像——不是三头六臂、不是人首蛇身、不是天地无形的空白。

  就是一个,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男人。

  黑紫色的朝服都被他穿得褪色了,变成了淡紫,想来外面那件也烂掉了,就剩个内搭。

  他不笑不怒,眼神平静。

  那幅画的画师真可谓是鬼斧神工,完全一模一样,连神韵都描出来了。

  男人道:“那就好,省了自我介绍。”

  顾千秋道:“来,目前人世间最贵最香最珍稀的茶了。尝尝?”

  男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点点头,然后看向顾千秋说:“真是令我意外,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居然一点也不怕我。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它会格外偏爱你了。”

  “偏爱?不是吧,天道当时可打算让我跟那小鬼一起死的。”顾千秋唏嘘,“还好我命硬,没死成。”

  男人看着他,没打算替天道解释。

  人家不愿意承那天敲大门的情,那就算了吧。

  幽香的茶水被他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明显是饮水的喝法,不像在品茶。

  顾千秋毫不客气地问:“那个小孩儿到底是谁?你儿子?《鸿蒙生》里的龙凤子,怎么就生了那么个玩意儿?”

  不过,顾盟主确实天生有种给人交朋友的能力——跟父神也可以——说出这些话来,也莫名不会令人觉得冒犯。

  父神就失笑摇头:“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