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出来的黏糊糊的血滴都顺着皮肤落到了岸边的灰白色碎末上,很快的湿润沉下去,没有痕迹,染不到这岸边。

  而等那些血液离开之后,命身上的痕迹才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成千上万的伤口。

  细细密密,铺满每一寸皮肤,甚至直接刻进骨子里去。

  就像是他刚刚泡在血中的十几秒内,有无数只虫子对着他撕咬啃食,轻微而飞速地吞吃皮肉。

  “你不痛吗?”满上醉问。

  “……”命舔了舔嘴唇,“痛啊。但是这才爽嘛!青梅?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由血海托生以来,一直都浑浑噩噩,感受不到生、也感受不到死?”

  满上醉温声道:“你忘了?从血海中托生的怪物,是不会生、也不会死的。”

  命说:“会死的。等有一天,天道崩塌、血海枯竭、人间执念全灭,我们就会死了。”

  满上醉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共情他。

  毕竟,他们有着太过相似的经历。

  满上醉问:“所以你才如此追求痛苦?世人给不了你濒死的刺激,只有顾千秋可以,所以,你才选了他当那个倒霉蛋?”

  命笑而不语。

  满上醉又道:“但我不要。我比较怕痛。”

  命说:“你难道不想见一下死后的世界吗?三界之外端、六道的彼岸,会是什么?”

  满上醉说:“我猜是虚无。”

  命说:“我想见到那一天。”

  满上醉说:“可天道是不会崩塌的、血海是不会枯竭的、人心中的欲念如火,永远不会停歇。”

  命笑着说:“不一定啊,人间很崇尚的东西,虚无缥缈、却被所有人都相信的东西,叫做‘奇迹’。”

  满上醉垂眸看他:“你所说的奇迹,该不会叫‘顾千秋’吧?”

  他们的对话就停在了这里。

  血海边缘的白色沙滩上,碎碎的骨头和残破的石头,柔软的风——如果面前不是赤红的颜色和腥味扑鼻,会显得像是仙境。

  在茫茫无际的血海之侧,他们作为从其中爬出来的怪物,人模人样地穿上了人皮,一站一躺,忙着岁月静好。

  就这么一直持续了很久。

  但这里的光芒是永不落幕的。

  命忽然说:“我想杀死他,或者,被他杀死。那种彻底的死。但如果他只是剿灭了我的皮囊,那么我就……”

  满上醉问:“你就怎么样?”

  命笑眯眯地表示:“那么我就找到他的转世托生,做他的良师益友,亲手教他修习、练剑、玩世,然后……逼他杀了我,或者,我亲手杀了他。一世复一世,一生又一生,直到……天道崩塌、山海枯竭、人间执念全灭。”

  “……”满上醉静悄悄地看了他半晌,摇摇头。

  虽然没说话,但是明显的,是在替顾千秋遗憾和叹息。

  千里之外。

  离恨楼。

  凉亭之下,春枝抽条,花开淡淡。

  仇元琛坐在棋盘的对面,第十八次不耐烦地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然后被仇鲲鹏瞪了一眼。

  仇元琛求饶道:“我这个性格,就天生不是能坐得住的料子。师父,好师父,我去外面抓个弟子来陪你下吧?干嘛非得是我啊!”

  仇楼主自少年时就和顾千秋交好了,每天不是去打架、就是去打架的路上,阴阳怪气、街头斗殴都学了个齐全,唯独这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一点天赋都没有。

  对围棋,他至多就属于一个知道基本规则的程度。

  也不知道这老头子今天是怎么想的!

  而且,老头不光要跟他下,还不准他乱下。

  仇元琛走得不好的地方,他还要替仇元琛“悔棋”,帮他捡回去,让他想想想、重新下。

  仇元琛严肃道:“师父,我不开玩笑的,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要是再不去,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了。”

  仇鲲鹏:“……唔?”

  仇元琛有理由怀疑他是老年痴呆了。

  老头敲了敲棋盘,示意该他了。

  仇元琛心里装着满满当当的事,又火急又火燎,随便抓了一颗白子放下,又道:“我知此行危险,但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我与千秋交情莫逆,不可能放他一个人。”

  仇鲲鹏明显不满意他下的这步棋,“啧”了一声,总算抬头。

  仇元琛的眼神很坚定。

  仇鲲鹏把手中的黑子都丢进棋篓里,说:“那你就去啊,你都天碑无上了,我还能拦着你是怎么着?”

  仇元琛无语:“……”

  仇鲲鹏站起来,亭下是个池塘,养着许许多多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