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缓缓没入肉中,那血管汩汩的震动,似乎能顺着长剑传递到顾千秋的手中。

  “你这种人要是都能成佛,得气死普天之下多少佛修啊?陈与缘,天道真是不公。”

  但琉璃没有继续躲开,而是看着顾千秋。

  就这么看着。

  琉璃色的瞳孔,盛着破碎的爱意。

  剑锋轻轻没入颈项,琉璃皱着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眉,说道:“……我不在意神佛,我只在意你。曾经我们……”

  “曾经?”顾千秋好笑,打断他,“你是还要翻旧账么?”

  现在胜负已定。

  顾千秋是无所谓了——

  就像是呼延献所说的,他的爱很恨浅。百年岁月,什么痴啊、怨啊、嗔啊、欲啊的,全都犹如顽石置流水。

  它仍旧存在,但可以被随意翻检了。

  “好啊,那就翻嘛,也让你死得其所。”

  顾千秋忽然含着笑意开口。

  “你想翻哪一段?”

  琉璃被他这个语气搞得更加心碎,急火攻心般,轻轻咳嗽了一下。

  却因为这一震动,轩辕没入更深的地方。

  只是顾千秋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貌似不在意那边情况,兴致勃勃地看着琉璃,道:“你不翻?那我可翻了。”

  顾千秋把剑负在身后,蹲到他面前。

  “当年你我相约踏青,你却忽然消失。我在琉璃寺外徘徊了二十三日,后来探听到消息,说你被佛祖天授了,昏迷不醒。”

  “是,我……”

  “我且问你,你当真晕了二十三日?”

  “是。”

  “好,当时济世大师为了替你斩灭尘缘,亲自带八百武僧全江湖追杀我。我不愿与之动手,在江湖上狼狈逃窜一月有余,却又怕你某日会醒,始终不敢离琉璃寺太远,以至于被追得像条丧家之犬。这些,你也不知?”

  “我……”

  “再后来,元琛救我一命,带我回离恨楼养伤。你却忽然来信,约我私奔。”

  顾千秋说道这里,忽然苦笑起来。

  “元琛不许我去,为此,我还差点与他刀剑相向。……实在愚蠢。”

  琉璃静静地看着他,流露出三分苦痛。

  顾千秋淡淡道:“我当时带着伤病赶赴琉璃寺,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济世大师。这些,你也全然不知么?”

  “……”琉璃垂眸,不敢对视。

  “哎,可惜当时我却以为是你写信之事暴露,反而担心你在琉璃寺中受罚,提着剑,强闯了你们琉璃寺佛堂。”

  顾千秋兀自摇了摇头,甚至笑了一下。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啊。我居然替你一个身处琉璃寺内的‘在世活佛’担心。”

  往事呼啸而来。

  顾千秋负伤提剑,一步、一步。

  走过山门殿、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最终到了佛堂。

  站在佛堂门口,能看见庄严的佛堂之上,青灯遍地、雕花木扇,金身的巨大佛像全珈跌坐,一手无畏印、一手降魔印,微微垂眸、是个普渡众生的慈悲样。

  佛祖之下,有无数手持少林棍的武僧分列两侧,单手合十行礼,已经结好了阵法。

  在佛堂的正中间,则有许多年轻的沙弥围坐成圆,闭着眼睛默念佛经,庄重的鼓声和钟声遍彻山谷。

  琉璃坐在最中心,金身佛祖垂眸可见之地,金丝云锦的赤红袈裟,仙娥织就、神女机成,逶迤及低、仿若有霞光照堂。

  而济世大师从佛堂内走了出来。

  他手里的金刚伏魔 仗高至两米,珠联纹、海棠纹、团花纹,瓣覆莲、缘觉僧、枝蔓草,双重流云裹三百六十字,威风凛凛。

  顾千秋道:“让我跟他说一句话。”

  济世大师说:“阿弥陀佛。”

  顾千秋道:“大师,我已经带着剑走到这里了,今天若不能让我跟他说上话,我是不会走的。”

  济世大师说:“阿弥陀佛。”

  顾千秋闭了闭眼睛,随即“唰”地将霜雪明横在身前——

  那剑身上的反光,映出他决绝的双眼。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