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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牛肉汤气势汹汹地来找步早和岳洋算账,傍晚的小岛天空微暗,繁星点点。

  步早正安详地躺在门口屋檐下吹风。

  不做饭不夜探小岛的时候步早有充足的时间,他给自己打了个便携的躺椅,以及高度适合的茶几。

  茶几上摆着竹筒杯和一些小点心。

  牛肉汤:“……”

  这幅场景莫名地令她更生气了。

  步早不像是上岛做厨子的,反而像是来悠哉度日的,小日子过得比她还滋润。

  岳洋默默地端着托盘从后面走了出来,抬眼见到牛肉汤,淡定地靠近,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托盘里是掰好的柚子。步早在山里乱转时揣了几个回来,岳洋也挺喜欢吃的。

  虽然大多数时候岳洋还是吃水煮蛋喝白水,但偶尔会愿意尝试步早顺手送他的食物,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步早的人性魅力太突出让不愿意欠人情的岳洋都为他折服了吧。

  牛肉汤冷嗤一声:“你们过得可真舒适。”

  步早谦虚道:“过奖过奖。”

  牛肉汤嘴角微抽,看了眼岳洋,自顾自地在一旁原本安排给岳洋的椅子上坐下。

  岳洋:“……”

  他又去搬了张椅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二言两语就能概括,牛肉汤首先抱怨了一下被他们丢下的事情,对此步早和岳洋都毫无愧疚之心。

  真要说谁过分的话反而是丢下步早两人自顾自去和人吵架的牛肉汤更过分才对。

  步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牛肉汤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讲道理,见步早美滋滋地捧着竹筒杯喝饮品,觉得很不顺眼,便道:“小老头说你的笛子吹得很动听,九哥也说你会的很多乐器,竟然瞒这么久,来露一手。”

  “我没想瞒的。”步早纠正了一下牛肉汤的说法,随后摸出笛子。

  牛肉汤露出笑脸。

  清脆悠扬的笛声在夜色中传远,银河倾泻,夜色深沉,翠色染墨的林野中传来不知名的虫鸟啼鸣声。

  笛声虽响,但院中气氛安静而和谐,牛肉汤和岳洋不由得安静下来。步早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笑意,开朗而引人亲近,而吹笛子时的他相当冷静,眉眼低垂,笑意收敛,平白多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平心而论,步早的模样相当出挑,但笑与不笑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岳洋忽地响起了白天听到的步早的喃喃自语,即使随后步早对他笑得灿烂,却依旧让他无法忽视那十分突兀的冷漠。

  正如白纸上的污点,以往习惯了白纸,骤然出现的一点污迹令人无法忽视。

  步早吹奏二曲,耐心告罄,不想吹了,牛肉汤见他放下笛子后也没再催他,只是道:“九哥说你还会弹琴敲锣,明日我给你找几样乐器,你试一试。”

  牛肉汤是真的闲得无聊,步早在她心里相当于打发时间用的人。

  步早应了一声:“好啊。”

  如此敲定之后牛肉汤终于打算走了,步早目送她走远,滑下椅子理理衣裳,收拾东西。

  岳洋愿意帮他拿果子就十分给面子,十分冷酷地离开,任由步早一个人收拾残局——说是残局,也是他一个人吃吃喝喝搞出来的残局。

  是夜,海涛声阵阵,深入敌营的掌门拿下发间的木簪,任长发披散,随后拿出了他的笑脸面具,缓缓戴上。

  戴不戴其实都可以,毕竟掌门迟早会掉马,但逼格很重要。

  掌门大人戴好面具,拍拍衣裳,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隔壁岳洋正在沉睡,对一墙之隔的邻居即将打自己的上司一事无知无觉。

  步掌门身着黑衣融入夜色之中,但脸上的白色面具相当显眼,毕竟白色是复色光,倘若在夜色中远远望去,大概只能看见一张漂浮的白色面具。

  关于先让谁倒霉,步早一早就有了打算。

  ……

  昏暗的房间内充斥着喘|息声。

  乳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向屋内,宫九直着身子跪在地上,衣衫凌乱,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上面满是崭新的鞭痕,鲜血淋漓。

  在他身前,沙曼握着鞭子,呼吸急促,汗毛倒竖。

  尽管已经对着宫九挥起过数次鞭子,但沙曼依旧觉得恶心,难以习惯。

  宫九的声音沙哑,面上带着些许潮红,被鞭打的痛意对他来说是一种上瘾的毒药,让他快活不已。

  “打我!”

  他的语气近似命令,夹杂着一丝恳求,与白日里高冷的九公子截然不同。

  堪称毫无相似之处。

  沙曼扬起手中的长鞭,地上的鞭影晃动着,她心绪不宁。

  与此同时,宫九模糊瞧见窗外有道影子闪过,倏尔而逝,宛如幻觉。

  鞭子重重落下,宫九陷入愉悦的海洋。

  屋顶上,戴着面具的掌门安静地路过。

  旺财见过宫九这幅样子,这货外面时还会勉强避着人,但不会避着狗,所以步早习以为常。

  宫九的夜生活堪称领先全江湖,步早都要自愧不如。

  系统积极地学习,继大致分析并掌握了玩家的行事风格后它以极具特色的游戏角色作为典例进行实践,势必要弄懂他们的行为动机。

  宫九是其中之一,其余则是原随云、薛笑人之流,比起正直之人,系统更为好奇反派角色的行为逻辑。

  比如说在步早赶往小老头所在之处的路上,系统的心音播报持续进行中,围绕着宫九的癖好进行了将近八百字的分析。

  这让步早觉得自己在听论文语音朗读。

  步早全程默然。

  他对这方面的内容真的不是很感兴趣……

  步早的目标不是宫九,擒贼先擒王,相信小老头一定会喜欢他送上的这份惊喜的。

  小老头正在阁楼中开着窗,静静的赏月,桌上酒盅圈住一轮圆月,轻轻晃动。

  年纪一大便容易少觉,小老头精力充沛,夜里无眠,自己一个人待着倒也乐呵。

  圆月皎洁而明亮,小老头望着圆月,脸上的笑意忽然顿住,渐渐的变为疑惑。

  月亮里仿佛有一个黑点逐渐靠近,如飞愈来愈近,像飞鸟一般。

  ——不,不是飞鸟。

  那分明是一张古怪的惨白笑脸。

  小老头骤然起身,而不过这一刹的功夫,那张笑脸已近在咫尺。

  来人轻飘飘地落在窗沿上,长袍飘展如双翼,遮蔽明月。

  古怪的笑脸面具之后,是一双倨傲而冷漠的眼睛。

  小老头没有废话,径直出手,抬脚将身边矮桌踢向对方,同时借桌作遮掩,五指并拢,以掌为刃,斜刺向来人咽喉。

  能绕过岛中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跟前,此人绝非常人,小老头下手狠辣,招招奔着致命之处。

  从笑脸面具后传出一声沉闷的哼笑,面具人没有被桌子干扰,侧身避过后抬袖拍向小老头的胳膊,如流水般柔软,却完美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小老头同他过了几招,笑脸面具以柔克刚,次次躲开,小老头心中一沉,便换了招式,改用阴冷且出其不意的功法。

  这次笑脸面具的攻势却变得凶猛了,甚至比小老头之前还要猛烈。

  两人未曾交谈,却相当有默契地你进我退,你收我攻,倘若有外人在场,大概连他们的影子都分不清。

  只因速度太快,交战之际瞬息万变,不仅难以分清谁是谁,连两人所使出的招式都分辨不出。

  小老头自认已是江湖第一人,中原武林不管是薛衣人还是李观鱼都不是他的对手,而西域之主玉罗刹更不如他。

  至于年轻一代的西门吹雪、狄飞惊之辈,于小老头而言也不过黄口小儿。

  他有自信的资本,知晓自己本事的天才最可怕,所以小老头能挑中宫九作为弟子。

  然而此时此刻,小老头却在这不速之客的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望尘莫及。

  内力总有耗尽之际,小老头习得心法从不为此发愁,但笑脸面具同样如此,自始至终气定神闲,从这方面来说他们处于同一水平。

  只是对方的内力更为深厚,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其他方面,他们连同一水平都不是。面具人对小老头使出的招式都极为了解,每每及时应对,还有闲心放水。

  放水。

  小老头为自己的发现而发现,面色愈来愈冷,杀意汹涌。

  “你咸鱼派掌门来我岛上有何贵干?”

  小老头同掌门拉开距离,冷声质问。

  他对江湖上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在与掌门交手不久后便意识到了不速之客的身份。

  ——毕竟那样显眼的面具,不管见没见过,只要是听了都会有印象的。

  掌门长发凌乱,微微歪头,以指为梳,轻轻梳理头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面具下掌门的声音沉闷,语气却又显得轻飘飘的。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小老头。

  如此轻浮的态度令小老头怒气难耐:“凡事都有理由,你平白无故闯上门,是想替你的大弟子出气吗?小辈之间的事交由小辈处置便好了,你这么做的话弟子永远无法成长。”

  掌门微微一顿,放下梳发的手,大笑出声:“你的徒弟没说重溟已叛出师门的事么?你可不要说什么小辈之间的事了,我是为自己而来——千金难买我乐意。”

  任何问题都可以用“我乐意”来,不管真正的答案有多么复杂,这简简单单二个字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并能最大程度吸引敌人的仇恨值。

  步早::P

  小老头果然动怒,但步早也懒得同他废话了,给点消息营造一下形象便足够了,不等小老头出手,步早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

  “我原先在山上只有二名弟子和吉祥物陪着我,没人给我使唤,他们下山后都神气威武得很,我也想尝尝这种滋味。”

  打蛇打二寸,得罪人不能留余地。

  掌门毫不犹豫地废了小老头武功,面具后传出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有劳你配合了。岛主大人。”

  小老头面容扭曲,脸上的褶子更皱,没了白天和蔼可亲的模样。

  掌门看了眼一旁的酒壶,捞过来就着酒往小老头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苗疆的蛊毒,”他的声音犹如魔鬼低语,“你大概是不知道制作方法的。”

  小老头确实不知道,他扼住喉咙,死死地瞪着掌门,眼底血丝弥漫。

  掌门微微一笑。

  “如果不定期找我要解药,一个月内你就会咳血而死,这样的话不管是你的野心还是你的性命都会烟消云散。”

  “当然,你的财产会为我所有。”掌门亲切地说,“怎么样,要不要配合我?”

  他没说要小老头配合什么,但小老头稍作猜想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岛上的人愿意俯首称臣的理由很简单,钱财、日后有可能的名望,以及小老头独一无二的实力。

  整座岛上的人都野心磅礴,一旦他的情况为人所知,不必等到毒发,小老头便会被他们分食。

  而那时,咸鱼派掌门只会袖手旁观,也许还会煽风点火。

  掌门下毒威胁他,反而是一种变相地会保住他的命的承诺。

  “……”小老头心中屈辱,“如你所愿。”

  这样的回应在意料之中,面具后传出掌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一言为定。”

  *

  掌门大人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小老头短期内当个隐形人——小老头对此求之不得,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情况被任何人知道。

  小老头一向来去无踪,即使都在岛上,也能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他这次闭门不见人后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朝阳初升,岳洋洗漱完,晨练过后回到院中,步早才起来,懒洋洋地倚着门晒太阳。

  他头上的朱红木簪依旧醒目。

  “早上好。”

  步早对岳洋打招呼。这是这段时间他的习惯。

  岳洋仍旧不太习惯,轻轻点头以作回应,并道:“你今天起的有些晚。”

  步早一脸感慨:“做了个好梦,所以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下。”

  “哦。”岳洋淡淡地回应。

  步早眯着眼睛笑,道:“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岳洋道:“上岛后天气一直是这样。”

  步早眨了眨眼,笑道:“但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岳洋有点困惑地瞥他一眼,不再回应,径直进了屋。

  步早这次没参与进大锅饭之中,猫在一旁捣鼓吃食,有人问起,步早说小老头让他单独开小灶。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问小老头,步早乐得清闲,忙活完毕后从大厨房里拎着饭菜去小老头的院子。

  宫九正站在小老头的院子外,和步早迎面撞上。

  “……”

  “……”

  两人面面相觑。步早露齿一笑:“九公子,又见面啦。”

  宫九看着他,沉默不语。

  步早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食篮,走向院门。

  宫九目光沉沉地望着步早的背影,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小老头正在屋内生闷气,门外传来步早朝气蓬勃的声音:“我来给你送到了,岛主大人——”

  食篮被放下的声音,随后是人迈步离开的声音。

  小老头思绪一滞。

  岛主大人这个称呼——最近只有一个人这么称呼过他。

  咸鱼派掌门。

  那声“岛主大人”犹如讽刺。

  小老头起身,因速度太猛而略有头晕,他却顾不上停下,拉开门,朦胧的视野里,背对着他的青年缓缓回头,眼底笑意冰凉。

  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外走。

  耳鸣声在瞬间变大,嗡嗡声中,小老头恍然大悟,死死地瞪着步早的背影,呼吸急促,愤怒与不甘交加。

  院门门缝中隐约露出宫九的白衣,在这一瞬间,小老头思绪回笼,按下自己的愤怒,勾起食篮,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