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安全部,负一层的审讯室,灯火通明。凛玉静坐在结界中,进行这一晚不知第多少次的审讯。

  他的陈词已经述说了无数遍,但审讯还在进行,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而他和审讯员也都没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再精妙的骗局重复进行无数次,也会出现破绽。凛玉深知安全部审讯之法,态度不温不火,没有半分被冤枉的愤慨,没有谎言即将被戳破的焦躁和恐慌,也没有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屈辱和不甘。

  最终审讯员冲他点了点头:“先到这里,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有劳。”凛玉颔首。他看着审讯员起身出门,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慢慢阖上眼睛。

  再强大的神魂,在这样高强度的密集审讯和压力压迫下,都会感到疲倦,何况他已经被这锁神环锁住了大半灵力。

  但他必须要来。不单是因为规则法律,而是如果他不来,那么这里坐着的就会是闻熹。

  闻熹……闻熹应该很生气吧。

  凛玉思绪很慢,像是墙上慢吞吞游走的挂钟。他与闻熹千年相伴,怎会不知闻熹的心思,他不在意的事闻熹在意,他视之平淡如春风秋雨的事,闻熹每一件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或许出身高贵的人看惯繁花似锦不会在意身份,但多数来自贫瘠之地的人会时时刻刻把自己的来处放在心上。

  如同闻熹。

  ——然而不同于旁人对于云端的仰望和追求,他不仅不惮于承认自己障物的来历,更想借着这个身份把所有污点揽到自己身上,以保自己清白尊贵。

  破罐子破摔,也是为他摔。

  凛玉呼出一口气,万般思绪在心头掠过。他平静地睁开眼睛。

  当然有千万种方法证明他的清白。但他此来又何尝是为自证清白?

  我只想告诉你,我亦非天上皎皎明月。

  “不论是客观还是主观,我都不相信凛玉会背叛。这位可是凛玉神君哪,若是他真的背叛,那咱们还玩儿什么,人家单手吊打我们三个。”副审讯员凝望着监控画面,若有所思,“或许这就是沙巢的目的,让我们自相残杀,最终被人吞噬。”

  他看向同事,耸了耸肩:“而且你们不觉得那个消息送来的太巧了吗?从我们收到消息到罗陀离去,那时蒋先生不在,天君不在,留给我们的时间和人力只够用一次复原术,说是巧合?反正我不信。”

  “别弄这套阴谋论。”主审讯员出声道,“没人愿意信,但证据就在那里摆着。罗陀最后一次来时你我都用复原术查探过,罗陀的身份可作不了假。何况如今哪还有罗陀的消息?”

  一直沉默的一人轻声开口:“不如试一试……”

  几人对视一眼。

  审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时,凛玉已然知晓了他们的意图。那名主审讯员将一盏铜镜放到桌上:“得罪了。还望您配合。”

  铜镜是古拙的款式,两侧各摆着支蜡烛,积了一层薄薄的蜡油和灰尘,显然是很久没人点过了。镜面泛着微光,照不清人脸。

  满是超自然力量的安全部当然有特殊的审讯方法,然而魂魄元神精妙无比,稍有差池便是神魂俱灭,除非是对特别难缠或是关系重大之人,否则极少用这般手段。凛玉显然是后者。

  此镜名魂镜。魂镜蜡烛燃起,被审讯之人的记忆片段便显现于镜面之上,如同雨露暴晒于阳光下,便只能化作透明的水汽,藏无可藏。昔日千年,这魂镜审过庚辰和陈微山,审过引发战乱的魔界少主,审过罪大恶极的各路鬼神,如今竞也轮到了凛玉。

  然而试问,有哪个智力健全的正常人愿意把自己所有隐私展露在外人面前?更别提这法器还有未知副作用,据传碎过好几个神魔妖鬼的神魂。别说正正经经的神君,便是昔日那些受过审判的人亦是不肯接受的。

  若是闻熹在这儿,只怕要当场暴走掀桌一人来一爪——但凛玉沉默片刻,平静道:“我接受。”

  顿了顿,他补充道:“麻烦诸位只查探相关片段便可。”

  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主审讯员指尖腾起的青蓝色火苗闪烁不定,在凛玉平静如水的眼神中最终落上铜镜右侧那根稍长些的蜡烛。

  蜡烛的点法自有讲究——凛玉望向他,稍作示意。那人与他目光对视片刻,却直接移开了眼,淡定地把铜镜那面转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说闻熹很像攻但为什么是受,我觉得这个可以追溯到他障物的出身。

  他在意出身,也就是在意自己不堪与凛玉相配——即使他知道后者爱他,但自幼受到的轻贱以至于镌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是没办法彻底消除的。

  正因此,他在外张扬地宣示主权以赶走觊觎之人,但这种心理在见到凛玉时就会令他退缩、怀疑自己、不敢彻底占有这个人,只能主动放低姿态、把自己从心到身毫不保留地奉上,企图能摘获他眼中这朵高岭之花(他以为的)。

  以上,大概就是闻熹是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