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姻管理大师【完结番外】>第46章 复婚进行时

  那个吻落下去的时候,凛玉的识海正一片混乱。

  他像是回到了天地初开时的洪荒。世界安静得像初生的婴儿,星光洒落,覆盖冰雪。澄澈的高山雪原上,他睁开眼,看见玄龙腾飞的尾翼,看见凤凰燃起的烈火,回头又见山间植株萌芽,天边落雨如瀑。

  他知道了“天道”的存在,看见了天界、魔界、人族,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后来玄龙一族称君,他在人间寻了一处山头住着,偶尔乘兴去魔界荒原看次日出。

  然后……凛玉眉头慢慢拧起又松开,识海中,一张漂亮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闻熹。

  一个漂亮又很是桀骜的少年。

  哦,还有点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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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熹于他,是寂静霜雪中跳跃的火苗,莽撞、炽热、笨拙而浓烈。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素来不爱惹事的他会把这样一个麻烦带在身边。

  ……大概是闲的吧。

  但他记得少年明亮的眼睛,记得少年发病时凭着寻求温暖的本能缩进自己怀里,身体灼热得像是一团火,记得在某个雨天笨拙披到他身上的衣衫,记得魔界古槐下,那个近乎把他融进骨血的拥抱。

  ……那么,也许是动心。

  他不是天界众人认为的那样大义凛然,做的所有,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闻熹罢了。

  世间因果大抵如此。庚辰恶果自尝,老天君损耗半生修为化灼丹,希冀隐瞒真相、替庚辰偿还因果,却落得早早逝去的结局。而他拿走了灼丹,便应当为神族作战,只因这是他的责任和因果。

  所幸天道大概也知道自己隐瞒诸多,办的事情不人道,往后几千年里并未多为难他们,更不曾将因果转嫁给桃夭,最多只是他衰弱的快一些罢了。

  他已满意。

  只是谁在叫他?

  凛玉依稀听见耳畔有人在焦灼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奈何他那时实在是太疲倦了,纵然无比地想睁开眼再看看那个人,但最终还是被黑暗裹挟着坠入了无边深渊。

  深渊只余迷雾漫天,似乎有人磕磕绊绊着问他:“我……我听说他给你添过很多麻烦……你后悔过吗?”

  是谁?

  凛玉模模糊糊地抓住了那个声音。是闻熹吗?

  原来闻熹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吗?他在担心自己会后悔吗?凛玉有些自嘲,又有些自责。高山冰雪一样空旷寂寥的生命中,能多一捧炽烈跳动的焰火,欣喜尚不足,何言悔与失?

  若说后悔,大概是后悔那一次的和离。

  那个晚上,他本该迎风站在殿前,给自生死之际归来的爱人一个亲吻。然而他却任由梵珈的建议传到闻熹耳中,任由那个身影独自落寞离开,任由自己写了冠冕堂皇的和离书,以所谓的爱之名伤他心意。

  几千年画面在他心头浮光掠影地闪过。凛玉忽然意识到,闻熹说的不错,自己并未相信过他。不论是隐瞒保护,还是照顾包容,永远都只是自己觉得的“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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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听闻熹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他说,他也有一个爱的人,但那个人却对他失望了。

  “我是真的让他伤心了,他不愿见我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一面。”

  凛玉恍惚地想,没有的啊。

  他真的很想念闻熹。如果可以,他想主动对闻熹说一句“我爱你”。

  过去他因内敛未曾说出口,但如今想说,却是没有机会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是飘在天上的浮云,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寂灭的征兆。原来天道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抹杀他最后的生机了。

  但是闻熹……你在哪里?你在等我吗?

  他手腕上红玉石子忽然灼热起来。那是闻熹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给他戴上的,在高温的加持下,红得愈发鲜艳。结界里静悄悄的,它们顺着苍白的手腕慢慢融进了皮肉,乃至骨血。

  透明的结界倏然破碎,有水珠自结界顶端滑落,又化成云烟蒸腾着回归天空。

  如果闻熹在这里,一定会惊喜地叫出声来。只见凛玉眉心渐渐显现出一枚金色印记,独有的纹路再度出现,熠熠生辉宛若明月之光。天界众人皆知,那是象征神君身份的徽标。

  ……闻熹。

  凛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睁开眼睛,一丝水迹自他眼尾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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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朔风刮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闻熹拿起了刀。

  “陈微山,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呼啸的风。风止,许久不见的陈微山悠悠踱步而来,含笑立在他面前,道了一声别来无恙,闻熹回了他一个白眼和冷笑。

  “神君这么警惕做什么,在下只是来探望一下凛玉神君。”陈微山微笑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听闻神君被特殊安全部定为叛变,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是么。”闻熹瞥了一眼陈微山,不知看出了什么,冷淡讽道,“阁下有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免得哪天这具身体彻底易主了。”

  陈微山的容颜与以往毫无差别,然而细看神情却极为不同,甚至可怖。在望向闻熹时是一种不屑和玩味,而在提起凛玉时却又混杂着疯狂、着迷和怨怒。

  ——那是庚辰。时隔千年,第一次重现,即使是以陈微山的身体和容貌。

  “不愧是庚辰的好儿子,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拱手让人。庚辰知道你这么孝顺吗?”庚辰先不提,这儿子明显没那么孝顺——陈微山面目接近扭曲,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或许是想斯斯文文地开口说“有劳阁下费心”,然而最后出口的竟是:“闻熹,你……竟真的与凛玉结契。”

  闻熹沉默片刻,道:“……我说,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这开口第一句也太没水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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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说你想起了与老婆的过往?恕我直言,你可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闻熹面色真诚地看着他,损人损的身心舒畅:“要是羡慕我和凛玉呢,建议你抓紧去找陈微山他妈求复合,不然等着你的就是追妻火葬场,毕竟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折腾什么啊,对了也别霸占着儿子的身体不挪窝了——洗澡上厕所的时候不觉得别扭吗?”

  庚辰死死凝视着他,似乎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斗争,吐出来的字句也格外晦涩艰难:“你不堪与凛玉相配。”

  闻熹:“……”

  这家伙怕是在地狱道待傻了吧。配不配的是你说了算的?他摸了摸耳朵,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事说事赶紧的行不行,我急着回去睡觉呢。”

  庚辰似乎终于压制住了陈微山的魂魄,艰难开口道:“我要见凛玉。”

  还见凛玉,见你个&$##……闻熹微笑着省略脏话十万字:“做梦。”

  “不如你先说说陈微山他妈是谁?还记得吧。”

  这语气接近挑衅,闻熹紧紧盯着庚辰,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不同之处来。然而庚辰的面孔却渐渐变换了。

  两个魂魄争抢着这具身体,在那张昔日清俊的面孔上留下扭曲挣扎的痕迹,半晌,随着低沉的吼叫渐渐停止,这场战斗终于进行到了尾声,显而易见的结果是年轻的晚辈暂且占据了上风。

  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

  闻熹注视着眼前之人,自言自语:“你倒是比我这个障物更像武器了。”

  只可惜庚辰不会听到。陈微山已经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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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中月光极其黯淡,陈微山垂首不语,光线模糊勾勒出他面孔的轮廓。他这样静静站着,透露出一股神圣与妖邪混合的感觉。

  这家伙的亲妈说不准来自魔族——闻熹分神琢磨。

  绿洱的记忆,凛玉的叛变,庚辰另一半神魂,子兰和浮桨的现状,沉湖留下的“昔日盛景”的书信,从东海来到大漠闯荡的带鱼——最终归结于沙巢的阴谋,闻熹道:“你们想复兴神魔?”

  陈微山并未否认:“神君亦非人族,对此难道不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吗。”

  闻熹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我可没觉得你认为我与凛玉是神族一员。”闻熹冷冷道,“怎么,你们第一步不就是铲除凛玉吗?”

  “从魔族开始,豢养囚沆、炼制障物是你、或者说是庚辰那点可怜的报复心理,也是你们为日后准备的武器。你们在特殊安全部布置了棋子暗中蓄力夺权,而凛玉、子兰、江明雪,这些有话语权的旧派人物,未来都会被你们逐一铲除。”

  闻熹静静道:“当然,也许你们还有别的想法,比如扶植庚辰成为新的天道,掌天下因果、气运与功德,将所有气运转移到非人族身上——如此看来,的确野心不小。”

  这话是对陈微山说的,也是对庚辰说的。

  “昔日听闻闻熹神君只通武学、不懂谋略,与其道侣相距甚远,如今看来倒像是谬误。”陈微山感叹道,“那神君可知我在特殊安全部的内应都有谁?如果神君也知晓的话,那世人对神君的误解可真是太大了。”

  “除非你想说,否则就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闻熹冷冷喝道。

  特此感谢人形血库穆珩同志的倾情奉献,闻熹扬手甩出几滴库存,绯红血气蒸腾着袅袅升起,阵法逐渐显形。

  “神君不想知道应明烛的下落吗?”陈微山敏捷地周旋,一招一式都与昔日的庚辰无限接近,“难为他对神君一片真心呢。”

  罡风骤然顿住。

  ——糟糕,竟把这条龙给忘了。这是闻熹的真实心声。

  “他们兄妹俩都在。”陈微山微笑着抬手,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龙族这些年也式微了,难得出几个出挑的后生,可不得给前辈做点贡献?”

  闻熹一声冷哼:“如此贡献,倒不知庚辰受不受得住。”

  刀光剑影间,两人已过几十招,胜负难定。陈微山的神魂已经与庚辰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几千年沉寂,不仅没有折损之势,却因没了昔日出尘脱俗之意,反而愈发凶猛狠辣起来。

  这是二对一。

  闻熹被巨大的冲力逼退两步,手中长刀仍旧一丝未松。

  心口一阵血气翻涌,他浑然不觉,就着胸膛里那口将出未出的浊气,悍然迎上前去,将刀尖刺进陈微山的心脏。

  噗哧一声,血流如注。

  陈微山身体晃了晃,但却并未退后。闻熹苍白着一张脸看他,抹了一把唇角。

  只是一点血罢了。他重新望向陈微山,勾起一丝嚣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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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变故突生。

  宁静的大漠中,无数暴烈的意味渐渐归为寂灭,其中却有细碎零星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来自陈微山的指尖,来自他指尖那一团突然缭绕的黑雾中。

  随着黑雾中的东西渐渐显形,那声音也随之愈加清晰起来。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也像是黑夜中行走在墓地的脚步声。

  ——有些耳熟。

  闻熹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毒蛊。

  数十只蛊虫吃尽了千百年前魔界水牢里的污浊气息,张着尖锐的獠牙向闻熹飞扑过来——正在此时,数道剑光骤然掠来。

  剑光挟着凛冽寒意击碎蛊虫的躯体,在半空中炸开黑色的碎屑。剑闪着寒芒,映亮了夜空。

  闻熹撑住长刀,猛地看向来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衣袂翩然。

  来人持剑落定,背后映出一片粲然光辉,双眸清明,证实他已经想起了全部。

  闻熹不再多言。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陈微山从来不是一腔孤勇视死如归的人——或许来此见闻熹本就非他意,而是出于庚辰的执念,而庚辰又已经濒临神志不清。见形势不妙,他也并不恋战,只拿玩味的眼光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二人,脚步一闪,顷刻间消失了踪影。

  闻熹制止了凛玉:“不必追了。”他如今就像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准是爆炸在陈微山的时刻,还是爆炸在庚辰的时刻。只是不论何时爆炸,结果都是确定的。

  现在重要的另有他事。

  那一边,凛玉缓了口气,看着自己与闻熹的距离,迟疑着慢慢地后退了两步。

  ——他还没有收拾好面对闻熹的情绪。最终凛玉只默默扫了眼满地狼藉,转过身去。

  然而在他身后,闻熹却扔了刀剑。

  “别来这套了。”他上前两步,哑声道,“我爱你。你知道吗,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婚姻管理法则:信任、坦诚与说出口的爱——来自终于悟了的凛玉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