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柏若风翻身坐起, 方宥丞自然地递来了水袋。

  他打开壶盖,才含了一口, 便听旁边的方宥丞软下语气,温声道:“我知道, 你一直坚信自己是因为那‘请仙阵法’而来的。”

  柏若风动作一顿, 喉结微动,凉水冲去喉中粘腻的血腥味。他没有说话, 心情复杂,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听着,捏紧了手中的袋子。

  方宥丞接着道:“这阵法很危险,明空大师的师傅就是因此去世。”

  明空的师傅用命请仙人下凡改变既定命运,却不知为何误打误撞请了柏若风过来。

  如果阵法没有传错,为什么方宥丞曾经用死囚试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要么,是需要启动阵法献祭的那个人主动许愿。

  结果无非是两种:成功了,请下来一个‘仙’,这个‘仙’能不能帮柏若风还另说,献祭的人大概率保不住性命。失败了,什么都没发生,献祭的人失去大半气血,重伤。

  可无论怎么样,柏若风肯定都是要试上一试才会死心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方宥丞薄唇微动,眼神复杂。

  柏若风在等,等了又等,他喝了两三口水,把壶盖扭好,面前的方宥丞仿佛成了雕像,就那样坐着,唯有那双凛冽凤眼还在动着,昭示着他在思考。

  方宥丞指了指柏若风腰间,羊脂白玉做成的玉蝉,当年他送给柏若风的信物。“你铁了心,我不拦你,但既然收了我这个,那你在试那阵法之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方宥丞刚要开口,想到什么,便改了主意,抬眼看他,“回宫后我再告诉你。在你做完答应我的事情之前,不要自己去尝试那个阵法。”

  看出了柏若风想要说什么,方宥丞补充道:“放心,不会很久。”

  柏若风应承道:“好。”

  脚步声近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谈。

  暗卫上前禀告道:“主子,已经记录好,留好标记了。”

  见柏若风好奇地看着他,方宥丞解释道:“那些书很珍贵,回头再派人来运出去。”

  “是,都是‘真龙宝藏’呢。”柏若风点点头,上唇扬起,笑了。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那个传闻。

  他撑着地面起身,沙面被按下一个坑。起到一半,膝盖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脚下又是软滑的沙,脚后跟直往地面坠,怕是要摔个四仰八叉。

  稳当的手臂伸过来,拉住他。柏若风借力站起,不好意思朝方宥丞笑了笑,被沉着脸的方宥丞塞了颗药到嘴里。

  看他没事人一样作态,身体日渐消瘦,面色分明是苍白的。方宥丞生气又心疼,数落道:“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陈无伤给你的药?身体没好就敢到处蹿,如今气急攻心吐了血,更虚了吧?”

  还好他来之前带了些急用的,柏若风昏迷的时候他就给人喂过一回。

  “都吃完了,不过是意外。”柏若风不服气,残存苦涩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仗着陈无伤不在,嘀咕道,“肯定是神医的问题。”

  他弯腰捡斗篷拍去砂砾,披在身上,从胸膛里呼出口浊气,看向远方滚滚似海浪的沙面。

  “既然已经做好了标记,事不宜迟,快些回去。”柏若风盘算了下进沙漠的日子,“我们带的粮食和水快不够了,这样下去不行。”

  他不能因为身体耽搁了行程,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因为干粮和水倒在这沙丘间。

  他们顺着石碑回到破败的商道上,按地图一步一步走着。

  沙漠上的风刮起他们的斗篷,干燥的砂砾磨过皮肤,风大时经常迷了眼,为了方便,四人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眼看再经过一座废弃的堡垒,就能抵挡有柏家军镇守的天元关,四人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

  “主子,那里有人!”走在前面的暗卫忽然出声。

  哪里来的人?柏若风看向方宥丞,见到对方脸上与自己如出一撤的不解和担忧。

  柏若风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种可能,他问:“你也想到了吗?”

  方宥丞点点头,眉头紧锁,他对两个暗卫吩咐道:“你们先去探查一番,看看前面是谁的军队。”

  “是!”两个暗卫应声而去。

  柏若风喘了口气,累得干脆坐下来。他拉了拉边上方宥丞的斗篷。

  忧心忡忡看向远方的方宥丞回过神,跟着坐下来,互相挨着。

  “我右眼皮一直在跳。”柏若风压了压脸上的斗篷帽子,冷不丁道。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怕是不好的结果。

  “不要迷信。”方宥丞面不改色拍去吹到手臂上的沙子,淡淡道,“我们走了这么些天,水都喝得差不多了,身体有些不舒服是正常的。”

  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从早到晚除了必要的交流,都是满心满眼想着快些赶路。

  旁边没有声响了。方宥丞转头看去,柏若风又在出神。

  自从那日看过前朝圣旨后,柏若风就经常缄默不言,独自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那往日灿若耀阳的灵动瞳眸,而今失去不少生气,真真化为黄龙玉一般了。

  “主子!”暗卫很快回来了,面色并不好,“是雪狼旗,是越国军!”

  谁能想到,临到边境,却被围堵住了呢?

  那迎风飘扬的,是对月嚎叫的雪狼,嚣张地立在城墙上,昭示着此处驻守军队的身份。

  此处堡垒废弃已久,残垣断壁,两国既已建交,没有开战的意思。那么越国忽然派军镇守,多半是派出去的人抓不到‘齐云’。

  秦楼月反应极快,直接下令军队直奔东西线与曜国交接处,把路堵死了。随便他们走哪条路,只要不想迷失在茫茫沙漠,路的尽头必然会看到高挂的雪狼旗。

  这是追捕,也是无声的威胁。想来堡垒之间已经铸就了一道防线,只要他们敢露面,就有斥候发现。

  “如果不是敌人,就冲这反应和应对,我真挺佩服她。”柏若风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仿佛被堵死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