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冷冰冰的器具在柏若风眼中,简直比十八般酷刑还可怖。

  一想到柏月盈的腿就要像木头般被神医摆弄,他就冷静不下来。柏若风忍不住道:“你又不是神医,怎么这般笃定?”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方宥丞的护卫,把方宥丞的作风是学了个十成十的。只听唐言理直气壮道:“神医会救人,小人不才,只会杀人。”

  唐言拍了拍腰间的剑,冲柏若风笃定道:“神医要是没能治好小姐的腿,他的命便不保了。所以为了小命着想,神医怎么也得把看家本事亮出来。”

  柏若风哑口无言。

  但奇怪的是,听唐言这么一说,他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便稍稍安分了些。

  柏若风摇摇头,好笑不已:“陈无伤遇到你和阿丞,不知道是几辈子做的孽。”

  唐言不赞同他的说法,“虽然最开始是威逼利诱,但那不是主子担心公子,才出此下策吗?后来我们可没伤神医一根毫毛。相反,包吃包住,银钱和太医院一般多,要多珍贵的药主子都从私库里给他找……神医分明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才遇上主子这么好的人。”

  柏若风沉吟着,他的心不在此,视线直直看向紧闭的房门,“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唐言没说话,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

  初夏的白昼很长,饶是如此,天色稍暗,房内就已经点了蜡。药童来来回回地端着盆出来换水,把盆内稀薄的血水倒掉。

  柏若风看得眼皮一跳,心急如焚,在房外转来转去。几次探头想看看房内什么情况,都被药童拦住。

  门吱呀一声开了。柏若风本以为是药童出来,没想到一回首,发现是神医边擦着手边出门来。

  柏若风忙上前去,就听神医道:“手术已经结束,小姐还在睡,你别动她。我先去吃点东西,回头她醒了,侯爷再托人来喊我。”说完就急匆匆出门去觅食,柏若风喊了几声他都没回头。

  柏若风顾不上神医,大步跨进房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柏月盈面色苍白如纸,躺在房中央的木板上昏睡,薄被盖住她腰腹以下。

  柏若风小心地掀开她脚边的薄被看去,便看到柏月盈的裤管被剪到膝盖,左右小腿都已经被竹片和白布固定着绑住。

  边上放着用完的满是血污的布条,还有盆血水。

  柏若风给她盖好被子,搬着矮凳坐在柏月盈边上。

  他盯着面无血色的人发呆,恍然有种晦气的幻觉,就好像柏月盈已经……他回过神,被这个猜测吓到,连忙用手背贴了贴柏月盈的额头和侧脸,感受着那点温度。

  柏若风给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岁月的痕迹落在她身上,让当年的小女孩都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柏若风垂眸,无声的叹息溢散在空气里。

  “小妹,对不起。”

  晚间,柏月盈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醒来的瞬间,她倒吸一口冷气,本能要摸自己抽痛的腿,却被柏若风按住手。

  “哥,我的腿怎么了?”她与柏若风相似的眼睛里满是着急。

  “你的腿已经好啦!”边上喝茶的陈无伤得意洋洋地出声道,“不过暂时还不能下地。接下来你需要卧床一段时间好好休养。有我在,保你恢复如初。”

  “真的?”柏月盈眼里迸发出希翼,着急地拽了拽柏若风的衣服。

  柏若风应承道:“那可是神医,你还信不过吗?”

  闻此一言,柏月盈连那点伤痛都能忽略了,满心满眼都是快点好起来。

  柏若风把她抱回房间,等丫鬟帮她擦完身换好衣服,看着她吃完了东西,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月盈,接下来,我需要出远门一趟。元伯会陪着你,我会让阿丞派点人来保护你,他也会时不时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尽管已经做好出行前的准备,交待柏月盈时,柏若风仍然很担心。

  柏月盈还没从自己的腿要恢复的喜悦里走出来,就听闻柏若风要出远门的消息,整个人都回不过神。

  她抱着被子歪了下头,脸上挂满委屈和失落。她抬起手,怯怯地拉着柏若风的衣角,“二哥,你要去哪啊?”

  去寻大哥。柏若风欲言又止。

  他尚且不知道北越那边什么情况,因此不能随意给柏月盈许诺什么,更怕她伤心失望。

  柏若风喉头微动,不得不用别的理由来骗柏月盈那双真诚的眼睛,“因为越国要和曜国讲和了。”

  柏若风避开她的视线,不安地捏着指腹,低声道:“你知道,我们的父母、大哥为了镇守天元关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止我们,镇北军的士兵又有多少葬身沙场。眼看议和在即,我得去亲眼看着他们谈判,才能放下心来。”

  “这样么?”柏月盈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谈判向来是文臣的事情,可是二哥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柳眉缓缓皱起,一双眼里分明盛满了不舍。她更想要柏若风陪着她养伤,而不是去那劳什子的北越。

  可就算心里再不舍,柏月盈仍松开了攥住柏若风衣角的手。

  她努力扬起笑脸,乖巧道:“那、那二哥就去吧。二哥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这么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再不济,也有元伯在啊。我在侯府养伤,等你回来。”

  她的过分体贴,让柏若风心下一软。

  “但是二哥也要答应我,不能让自己受伤哦!”柏月盈伸出小尾指,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和自己勾手指许诺。

  多大的人了。柏若风哑然失笑,抬手和她勾了勾手指,“嗯,我会平安回来的。你在府内要好好养伤,知道吗?等我回来,我要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柏月盈。”

  柏若风捏了捏她还残存着婴儿肥的脸颊。

  “知道了知道了!”柏月盈鼓了鼓腮帮子。

  兄妹两对视一眼,都为彼此这份幼稚笑出声来。

  临行前,柏若风特地去了一趟护国寺。

  他谢过带路的小沙弥,踏进门槛。明空大师盘腿坐在殿中央的蒲团上,肃容闭眼念着记在心里的经书。

  柏若风抬眼看着这尊金身佛像,慈眉善目,漠然俯视着每一个来客。他无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缠着的佛珠。

  这是明空给他的唯一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