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屏风处,毫无防备地一拐弯,视线就和长榻上的男孩对上了。

  那是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奶娃娃,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养得粉雕玉砌,就和个年画娃娃一般,手里捧着个木雕的玉米在那啃,周围散着不少玩具。

  木雕是吃不了的,所以啃半天,男孩除了给木雕涂上一层口水外没有任何用处。

  柏若风试探地晃晃手,打了个招呼,“嗨?”

  那奶娃竟不怕生,随意把手里的木雕一丢,就从榻上跌跌撞撞下来,左晃右晃,傻笑着扑在柏若风腿上,抱着他大腿不放。

  柏若风后退两步,那不足一米高的娃娃就被他拖着往后退。

  柏若风“啧”了一声,看男孩的衣服像极了方宥丞当初的太子服,他心里便有了些火气。连带着看这个男孩都不顺眼。

  他揉揉鼻根,无视腿上的挂件,转头问春福,满是不悦,“这是方宥丞那厮的儿子?”

  春福刚把豆腐花放好,甫一进殿,便被柏若风质问,脑子空了一瞬,才知道柏若风误会了什么,忙替主子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弟弟,太后的幼子啊!殿下出生时,侯爷还在北疆,不认识是正常的。”说罢,春福笑了两声,缓解眼前不知为何尴尬且紧张的场面。

  “他就是方为宁?”柏若风看向仰头看着自己的男孩,颇有些心情复杂。

  彼时他满眼只有亲手斩杀投敌叛国的刘宏,北疆炮火连天,哪里把京城放心上。皇子出生,先帝病逝,新帝登基。这些话语他在信上看过,便抛到一边了。

  知道这娃娃不是皇子,柏若风莫名看这娃娃顺眼了几分,便干脆一只手把人拎起,等自己坐到长榻上,再把小家伙放到膝盖上抱着。

  这娃娃是个亲人的,许是被抱惯了,一坐上柏若风膝盖,就会自己调整姿势钻到柏若风怀里,依偎着打了个哈欠。

  柏若风捧着他的脸打量一二,掀起娃娃的前襟把人脸上的口水印子擦干净了,才捏了捏方为宁的脸,触感像一团温软的粘糕。

  柏若风笑道:“这么一看,是有点像方宥丞。尤其是这鼻子,像极了。”

  段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方宥丞一双凤眼像极了她,方为宁与之同父异母,只和方宥丞像个两三分。

  方为宁胆子大得很,抬手一把抓住柏若风食指,张嘴喊道:“亮亮~”

  柏若风正疑惑,旁边立着的春福笑道:“小殿下只会说些简单的话,不过发音还不大准,这是喊‘娘’呢。”

  柏若风啼笑皆非,抬手捏了他脸颊一把:“你朝我喊娘做什么?”

  方为宁鼓了鼓腮,眼睛黑葡萄般溜圆。他似乎听得懂话了,思考一二,张口喊道:“枣枣~”

  这一次,春福面上的笑容凝滞了。

  唯独不解其意的柏若风笑着,架着他腋下把娃娃提起来,“‘枣枣’又是什么?”

  方为宁挥了挥手,声音很大,却仍旧咬不准字音,含含糊糊地嚷道:“枣枣!”

  柏若风捏着他拳头,揉来揉去,看方为宁像看一个新玩具般,含笑说:“哟,还挺精神的。”

  方为宁生气了,挣开他宽厚的掌心,挥舞着拳头喊:“枣枣!”

  柏若风道:“你朝我凶什么?嗯?”

  方为宁着急了,瘪了瘪嘴巴,大声道:“枣枣!”

  柏若风看向春福,春福僵硬得扯了扯唇,解释道:“小殿下喊人非要得到对方应承才舒服。您应他一声,他就不会追着喊了。”

  柏若风有些惊奇,“这么小,脾气还挺倔。”说罢又莞尔一笑,“可别长成方宥丞那臭脾气。”

  于是,下一次方为宁喊‘枣枣’的时候,柏若风看戏般应了一声。果不其然,方为宁便咯咯笑了出来,快快乐乐地抱着柏若风的脖子,骑马一样摇来摇去。

  柏若风陪他玩了会,才后知后觉问春福:“‘枣枣’是什么意思?”

  春福沉默。

  柏若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又追问了一遍。

  春福吞吞吐吐道:“陛下平日陪他玩时,喜欢给小殿下看您的画像,教他喊‘嫂嫂’。”

  原来‘枣枣’是嫂嫂啊?

  心情复杂的柏若风:……

  方为宁听到熟悉的词,高兴地欢呼道:“枣枣!”

  柏若风笑了,笑得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冒。之前小妹喊错是因为误解了方宥丞性别,方宥丞这家伙倒好,故意教一个小屁孩乱喊。

  春福默默给养心殿里议事的陛下点了个蜡。

  柏若风陪方为宁玩了会,很快方为宁就开始止不住打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柏若风抱着他还不舍得松手。

  他并不喜欢小孩,却拒绝不了这种洗得干干净净,又不会大声哭闹的乖娃娃。尤其是这么小一团子,抱着柔软又暖和。

  但方为宁已经趴在他肩头上昏昏欲睡了。

  柏若风迟疑了下,不甚肯定地问春福:“是不是该送回太后那里?”

  “不用,殿下平日就住在偏殿。奴才去喊奶娘来。”春福出去了。很快,他就带着奶娘进门,奶娘用熟练的抱姿带走了方为宁。

  柏若风旁观着方为宁被带下去,背手而立,想到春福的话,难免问多了几句,“方……陛下亲自抚养他?可是太后不是还在吗?”

  实在难以想象方宥丞会去养一个奶娃。那黑脸一摆,真不会把小孩子吓哭吗?思及此,柏若风不由轻笑。

  春福左右看了看,明明宫人都站的很远,他仍用手背挡着嘴,分享秘密般,低声道:“侯爷久不进宫,有所不知,太后已经被陛下禁足,陛下把殿下接过来,说要亲自抚养。”

  “禁足?”柏若风有些疑惑。虽然宁太后不是方宥丞亲生的母妃,可是名义上仍是方宥丞的母后,方宥丞怎么敢不顾孝道?

  春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似乎在反问:为什么不敢?

  “没人劝他?”柏若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