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丞盯着那墓碑,没有看欧阳闲,声音沉沉,“她亲人同意了,你可以带她走。但是有一个要求。”

  欧阳闲不是蠢人,闻言,他眸中闪过异色,刚要开口询问方宥丞身份,却见边上的柏若风朝他几不可闻地摇了下头。

  于是喉间的询问便识相地咽了下去,他道:“什么要求?”

  方宥丞停顿了许久,树林风声瑟瑟,阳光愈演愈烈,落在几人身上,却照不亮他身上的黑衣。方宥丞眸光晦暗不明,他声音仿若从喉间挤出来般,尤为艰涩道:“让她上你们族谱,让他们……夫妻合墓。”

  她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生前不能同床,死后却能同眠,是他为人子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只是这座孤城,无论是喜是恶,他能留下的人或物,越来越少了。方宥丞闭了闭眼,听到了欧阳闲的许诺。

  那一句许诺,就好像无形中又把一件东西从他身边夺去。方宥丞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边上,柏若风若有所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方宥丞,

  唐言借来的铲子终归没用上,迁坟并不是几把铲子就能解决的,何况清泉山庄离京城距离不短。欧阳闲立刻着手去准备迁坟事宜,有方宥丞给他暗中大行方便,一切都很顺利。约莫明后天就能启程离京。

  下山后,方宥丞从胸中吐出一口烦闷的浊气。他利落翻身上马,打算回宫。身旁的柏若风忽然夺过他手中的缰绳,问:“阿丞,想不想喝酒?”

  方宥丞有些莫名,毕竟柏若风最爱喝茶,对酒谈不上喜欢,会主动约他喝酒并不合常理。他垂眼看向柏若风,在触及对方面上那抹担忧和关心后,拒绝的话语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去哪?”方宥丞道,“醉仙楼?”

  柏若风点点头,又摇摇头,“酒楼人多口杂,还是去我家吧。”

  几人在天黑前赶回京城,于城门口分开。

  柏若风不是个爱酒的,镇北侯府内没多少酒。在路过市集时,他便想在路边随便买几坛,被看见了的方宥丞拦住。

  想到最后喝的人还是自己。方宥丞无奈地揉了揉鼻根,索性让唐言拿了令牌,去宫里挑几壶好酒过来。

  柏若风嘱咐道:“拿陈年老酒,多拿几样,能拿多少拿多少。”

  唐言悄悄看了眼方宥丞,直到方宥丞点头才奉命离去。

  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匹往镇北侯府走去。方宥丞侧身看向柏若风,开玩笑道:“你这是打什么主意?想灌我?”

  没成想柏若风很干脆地一颔首,承认了,毕竟一醉解千愁。

  然而他知道方宥丞绝不愿意被人看穿心事,于是笑了笑,一副心血来潮的模样,摊手漫不经心道:“阿丞总说自己千杯不醉。不过在我看来,世上哪有什么千杯不醉,喝的酒度数不够高罢了。”

  方宥丞来了兴致,抱臂看向柏若风,“哦?你打算和我比?”

  “那不行。”柏若风连忙拒绝,他讨厌这种会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喝酒,吐得要死要活的。”

  方宥丞不解,还有点独自喝酒的不爽:“啧,不是你约我喝酒吗?”

  柏若风短暂沉默了一下,在方宥丞逐渐危险的眼神里,灵机一动,合掌笑道:“我可以以茶代酒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侯府门口。下人们出来牵走了马匹。

  一路无话。

  行至庭院,柏若风吩咐元伯去准备几样小菜。

  方宥丞正看着夜空出神,院门关门声惊醒了他。他走至柏若风身后,见人正在熟练地烫茶盏。

  院中无人说话,夜色朦胧,便有了不真实感。方宥丞极不喜欢这种虚无的感觉,好像下一瞬柏若风也会像先皇后一样默不作声地在他生活里消失。

  盯着那红衣背影一阵,方宥丞走上前去,伸出手,接住柏若风身后垂下的长发。

  冰冰凉凉的发丝流水般泻过指缝,方宥丞如梦初醒,恶劣地扯了扯柏若风的长发。果不其然,吃痛的柏若风放下手中茶具,恼怒地转过头去,斥道:“你自己没头发吗?想打架了是不是?”

  看着眼前鲜活的人,方宥丞勾了勾唇,心满意足道:“活的。”

  柏若风疑惑,随即联想到今日上山的事情,那股子怒气便荡然无存。他拍开方宥丞的爪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看桌上茶具,老神在在道:“罚你给我泡茶。”

  “泡不好怎么办?”方宥丞没推拒,掀开前襟,正襟危坐在他对面。

  柏若风知道方宥丞茶艺,因此很清楚这是对方在故意逗弄他。柏若风抬了抬眼皮,毫不客气道:“泡不好,就把你头发全剃了。”

  方宥丞道:“那我上朝会很丑,连冕旒都戴不稳。”

  柏若风道:“拜托!上朝的时候哪个大臣敢抬头看你?”

  方宥丞很自然回了一句:“你啊。我自己看不到,所以被丑到眼睛的只有你了。”

  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间,边上传来熟悉的呼噜声。

  黑暗里,一只身躯庞大的白虎从廊边上冒出,冲好久不见的两个主子低低地叫着。

  柏若风看过去,立时认出这只白虎来。

  他眼睛一亮,招手道:“小花?快过来。”

  原是晨间柏若风带欧阳闲出去的时候。方宥丞已经应昨日的约定,派人把白虎送过来陪柏月盈了。

  柏月盈刚歇下,这只精力充沛的大猫就在自己熟悉的府邸内游荡,晃来了柏若风院子。

  柏若风撸了几下毛茸茸,却发现了不对劲。他摸着白虎光滑的皮毛,瘦削的白虎趴在他腿边,从鼻腔懒洋洋地喷出暖气。

  “你虐待它了吗?怎么感觉皮毛不如以前了。”

  方宥丞抬起茶盏,垂眼看着白虎,沉默须臾,无悲无喜道:“若风,老虎的寿命比我们短得多。它将步入暮年,一切都在衰退,就算照顾得再好,都抹不掉这个事实。”

  小花老了?怎么这么快,他分明记得小花刚被送到曜国的时候,还是只奶声奶气的小毛团。柏若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愣愣抬眼看向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