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章笑了,提笔沾墨,在那张纸上圈出个字来。

  “唔?!你回来了?”高飞燕手臂没撑住自己脑袋,在失重感中惊醒,睁眼便看到眼前桌上的笔墨。

  “是啊,你在挑名字?我看‘欣’字就不错。”段轻章放下毛笔,“不求富贵,孩子以后过得开开心心就好。”

  “女孩用还好,男孩,怕是不太妥。”高飞燕斟酌道,“会不会太简单了?”

  段轻章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骄傲,“哪有?我看男孩用也很好啊,你挑的肯定是最好的。”

  高飞燕笑着锤了他一拳,“别闹了,名字可以以后再想。重镜找你有事,好像挺急的,你去瞧瞧?”

  “行,那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挑。”段轻章接下了她的拳头,给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带着自己都没觉出的温柔,轻声道,“别在这里睡了,对身体不好,回榻上歇着吧。”

  段重镜心不在焉复习着,时不时就侧头看那道半掩的木门,照进来的日光逐渐西斜。

  就在他想着今天可能等不到段轻章时,门外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听得人心头的紧张散了大半。

  “大哥!”门才被来人敲了一声,段重镜就从椅子上倏然站起,撞得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一身月白的段轻章推开门,颇为惊讶,道:“你在等我?”

  段重镜踌躇道:“因为有件事,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讲。”

  段轻章皱眉,神情严肃,“那你现在是觉得该对我讲了?”

  段重镜点了下头。

  那日圣旨来的时候,恰好后院起火。其余人都跑去接圣旨了,唯独段重镜自知身份尴尬没有轻易露面,他看到后院起了火,看方向,似是段锦诗的院子。

  段重镜其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对他的好,他不会轻易忘记。他忆起段锦诗之前出手帮他,因此第一反应是过去救火。

  他傻呆呆提着木桶冲过去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两伙人斗得激烈。

  一伙蒙面,穿着是普通百姓模样,不知道哪来的。另一伙人却显然是府上的,有两个人段重镜还认得,正是当日初见段相,段相下令要杀他时,摁住他手脚那两人!

  见房子火焰越少越大,段锦诗不知所踪。回过神的段重镜连忙理了理衣襟,壮胆学着段轻章的语气走到院门处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既出,蒙面人退了干净,而那群家丁都持刀看着他。

  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害怕被识破的段重镜背后发冷,恨不得立刻逃跑。他强撑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救火!”

  那群下人不知道有没有识破他,应当是没有的。因为他们纷纷收起刀具,恭顺地拱手应是,却没有救火,而是退下去了。

  等人离开后,段重镜才松了口气。想起若他们真是段相手下的,不听大公子的话应该……是正常吧?

  他顾不上想更多,一个人提着桶匆匆救火,试图喊人来帮忙,喊了半天周围都没人来。

  直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段重镜把木桶丢在池塘边上,藏了起来。他眼看着段轻章带着下人们赶来,捡起池塘边上的木桶开始救火……

  “你的意思是父亲知道这些事?”段轻章若有所思,当日段锦诗院内的血迹他也看到了。段重镜此言不虚。

  “那群人既是段相的手下,他们看都不看火灾现场一眼,说不定段小姐压根就没死。”段重镜看着段轻章道,“至于那尸体,都烧成焦炭了,面目全非,怎么认得出来呢?”

  “其中定有蹊跷。不管内间详情如何,段相肯定知道最多。”段重镜如是道。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念头,他早听说朝堂分几派,段相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和太子联姻,所以故意杀了自己女儿吧?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只是一想到自己,段重镜打了个哆嗦,觉得这话的可信度不高。他偷偷瞥了段轻章一眼,没敢把自己胡乱揣测的东西说出来,只说了事实。

  他承认自己人微言轻,可是因为过往经历,对段锦诗的事情又实在无法无视。因此,他卑劣的选择怂恿自己大哥去探查事实。

  ——若段公良真那么丧心病狂,他还是早点跑路比较好。

  段轻章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拍了拍他脑袋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好好复习。我去见见父亲。”

  脑袋被温厚的手掌拍了两下,段重镜脑袋空白一片,他表情复杂看着段轻章,唇瓣动了两下,若是细听,就知道他在低声喊着‘大哥’。

  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养父,这还是头回有人拍他脑袋。

  段轻章已经起身离开了。段重镜着急地在屋子内团团转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他把这归咎于段轻章‘动手动脚’带来的后劲。

  段重镜没忍住,开门蹿了出去,偷偷缀在段轻章后面。

  院墙边冒出个头来,段重镜悄悄偷看着那抹熟悉身影进了书房。

  段公良院中太多护卫,他先前被段公良截杀过,如今不敢轻易靠近。段重镜咬着手背,心急如焚,却又顾虑着看守的护卫不敢进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色已经黑了,房内点起了灯火,影影绰绰现出三个人影。

  段重镜努力辨认:坐在椅子上枯瘦的身影当是段公良,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的看发髻应是段轻章,而边上那佩戴发冠的第三人,他并不认得。

  段重镜手上一痛,低头才发现手背被自己无知无觉间啃破了皮。他连忙换了个位置,离书房更近了,能听出书房内的人在争吵。声音隔得太远,听不分明。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段重镜的心音,书房大门打开了,房内的声音清晰传出。

  开门的段轻章神情冷肃,“我不能让父亲一错再错。”

  “榆木不可雕也,你今日敢踏出这扇门,往后就别喊我做父亲!”段公良拄着拐杖出来,枯瘦的面上青筋毕露,狰狞可怖。

  “父亲贵为三朝元老,理应比我更懂得孰轻孰重。”段轻章寸步不让,厉声道,“现在通知陛下和殿下,速速派人封锁长安城及周边城池,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段公良大声道:“不用上报,我一样能派人截杀她!”

  “父亲,”段轻章冷静道,“段家没这个本事。”

  他本意只做提醒,却不知这句话犹如一巴掌甩在了段公良脸上。

  顿时,段公良面色又青又红又白,五彩缤纷,他咬紧牙根,捏住龙头拐杖。这拐杖是先帝赐予,寓‘上打昏君,下打奸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