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哥!”他小跑过去打招呼,面上笑容绚烂,露出半口白牙。

  恍惚间像见着了条小金毛奔过来, 受宠若惊的段轻章愣了下,半晌才展开笑容,拍了拍柏若风肩膀,问道:“你什么时候从景县回来的?”

  “刚回。”柏若风笑道, “段大哥最近可还和我哥有写信联系?”

  段轻章叹道:“路远信慢, 哪有你跑得快?等知晓你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率军去景县剿匪了, 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上下打量柏若风一番, 真心替友人高兴,“第一次带兵, 如何暂且不说, 你能完好无损回来,我替你哥松口气。”

  “此事你别告诉我哥, 我自己写信去说,免得他们担心。”柏若风嘱道。

  段轻章应道:“自然。”

  柏若风的琥珀眸色浅,在阳光下遇明则亮,显出几分活泼,他拉着段轻章不肯放,绞尽脑汁找话说。段轻章看出他有别的事情想说,耐心地陪他话家常。

  柏若风终于找到个切入点,问:“段大哥,嫂子最近可好?”

  若在这个时代论一段叫旁人羡慕的人生,该活成段轻章这般。十六考了状元,二十及冠便娶了青梅高飞燕为妻,拒不纳妾,夫妻琴瑟和鸣,成为长安城内一段佳话。而今二十有五,夫妻两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孩子。

  说起妻儿,段轻章眉目展开,温声道:“她在府内安心养胎。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忽然问她作甚?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回头等我下值,你且来府上,我叫燕娘替你拿拿主意。”

  没想到段轻章这么敏锐,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省了他开口。柏若风高兴得很,一敲掌心,“段大哥懂我!”他打算去了段府再解释,当即欣然答应邀约。

  得等到日暮,段轻章才下值。柏若风从大理寺出来,解决了杂事的他舒了口气,看着天色还早,打算回府里先休息休息。

  正是午间,街上人不多。他闲庭阔步走在路边,吹着微风,觉出几分舒适来。

  然而,没等他享受够难得无事的清静。一书生踉踉跄跄从拐角冲出来,撞到他身上。柏若风压根没注意到拐角有人,以至于猝不及防就被人按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明是那人莽撞冲出来,拿他做了肉垫,这时却叫了一声,从他身上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抖了抖发白的袖子,恶声恶气先告状,“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这是拐角。”柏若风心头火起,怒气冲冲起身,硬邦邦拽住对方,正要叫人道歉,没想到却看到段轻章回头。

  竟是熟人。柏若风愣住了,连同本来的话都吞了回去。

  爬起来的段轻章扭头想跑,却被觉出不对劲的柏若风再次拽住,手掌铁钳般扣住他,“段大哥,你不是在大理寺吗?”虽是问话,更像质疑。

  “谁是你段大哥?”段轻章试图抽回自己袖子,却扯不过柏若风。他急得口不择言,“想讹人也得看对象,你找错人了!我没钱,放手!赶紧给我放手!”

  怎么段轻章不认得他了?柏若风死活不松手,他上下打量段轻章一番,却见段轻章竟着一身粗糙布衣,手上多茧,布鞋破洞,哪还有半分相府大公子的气度。

  他冷声道:“你不是段大哥?那你是谁?”

  后边传来几个声音,嚷嚷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快!”

  ‘段轻章’急得又打又踹,硬是没能逃开柏若风手掌心,他服了软,抖着声音向柏若风求饶道:“兄弟做个人,快放了我吧。我真没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靠我一人维持生计,后面那几人是杀人恶霸。要是被抓着,我、我全家就没命了!”

  柏若风闻言轻轻一挑眉。他松开了手,‘段轻章’扭头就跑,不曾想后领被人拽住,随后四肢腾空,他吓得发不出声音。就被柏若风带着飞到墙上,再跃入墙内高大的树枝上。

  柏若风半蹲下观察着经过的人,素白的手藏着劲,死死按着‘段轻章’脖颈,就像按着一只猫那么简单,把人束缚在树枝上。

  转过拐角,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举着大刀出现,风一样刮过,消失在远方。

  柏若风听见身边的‘段轻章’松了口气。他转过头,见人四肢正抱着树枝,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天底下断没有长得这般相像的两人。柏若风打量着眼前人,“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名字了吧?”

  许是终于得救,那人态度好了不是一分半点,讪讪道:“谢过大侠救命!小人有事,先走一步~”

  柏若风也跟着他笑,笑出两颗虎牙,笑得人畜无害,“不答我话?小心爷把你直接丢下树去,不死也残条腿。”

  说罢恶劣地一推那人,那人身体侧歪,当即嗓子眼吓出个尖叫,死死抱住树枝,面白如纸,浑身温度都下去了,冷得发颤。

  柏若风把人拉回来,懒洋洋道:“再问一遍,你姓甚名谁,家在哪?”

  这回,就算柏若风语气随意,那人也不敢再随意糊弄了。他忙道:“公子手下留情,小人段重镜,家住万州段家村,是来参加今年会试的举人。”

  “段重镜?”柏若风念着他名字。

  段重镜应了声,眼里含着疑惑,似乎在问:你认识我?

  又带着几分瑟缩,“我、我应该和公子没仇吧?”他这么一说,自己都不确定了。毕竟虽然初来乍到,不也是莫名其妙惹了大人物?

  柏若风视线挪到他身上,“此话怎说?还有,追你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见柏若风似乎真的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与对方熟人长得相像,段重镜悄悄松了口气,他仍抱紧了树枝,就像只考拉,姿态有些滑稽。

  段重镜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把柏若风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衣着不凡,小心翼翼反问:“不知公子,是哪个府上的人物?”

  柏若风眉目一动,“你还怕我送你去死不成?你不说,我现在就能让你去见阎王。”说着明媚一笑,露着森森虎牙,朝段重镜伸出手来。

  那手看着细瘦白皙,可段重镜没忘记刚刚就是这只手怎么把他又拽又拎又推的,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打马虎眼。

  段重镜垮着脸道:“追我的人是段相府上的人,我听同行的考生说,可以尝试着向达官贵人们自荐,万一考不上,说不定也能有条留下的活路。”

  “段相乃是三朝元老,是我辈榜样。又与我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我这不就,厚着脸皮去递帖子了吗?”

  段重镜脸色兴奋得发红,眼里亮晶晶的,充满着期待,“那么多才子段相都拒了,独独就接了我的帖子!我以为我走运了!管家还来家里寻我,我就跟着管家去见了段相,刚开始还谈得好好的,问我父母,问我婚配,问我年岁……但是、但是问完后,”

  段重镜面色陡然发白,惊疑交加,“他忽然就叫人‘解决’我,还说做得干净些。”

  这时候,段重镜再傻都知道不对劲了。但是他怎么拧得过那么多人,必死无疑。

  奇怪的是,站在段相边上的那位看似弱柳扶风的小姐,原本好端端的,忽然就晕倒了。

  趁着其他人注意力被吸引,段重镜连忙逃出去。段府家大业大,他从未来过,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遇到墙就攀,遇到洞就钻,那群下人不曾料到他为了逃生会这么利索,又怕冲撞了贵人和摔碎东西,一时间乱了手脚。

  加上他的大声呼救引来其他下人,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一个两个喊着‘少爷’,还替他去拦追击的人,场面极度混乱。

  “我在一个院子里遇到个好心妇人,她刚开始喊我‘夫君’。”段重镜迷茫道,“后面的人追上来后,她还给我指了方向,我就从小门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