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不慌不忙。嘲笑少爷容貌的人多了去了,笑完还能站着的可没几个。

  柏若风顿了顿,既不见生气,也不见屈辱。心里颇有些无奈想着:怎么去了哪个军里,这种打架前的挑衅套路都差不多。

  柏若风吃饱了撑的要替主将清路?何况他甚至都没见过主将。这么一想,有些架压根没必要打。

  “别别别,各位叔叔手下留情。”柏若风往后退两步,试图往门外开溜,“最近小子身体不适,改日再见,改日再见。”

  想跑?曹将军眸色一沉,敲了敲桌面,“来人。”

  影子浮上了门帘,是营帐外的将士守在外边。柏若风敢撒腿跑,就得被捉住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可千万别留手。”副将抱臂看好戏,“这小子滑头的很,他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就往死里揍。”

  嫌没拉够仇恨,副将为了振奋士气,多嘴道:“哦对了,上回把咱少将军打伤的就是他哥,哥债弟偿,今日必须给咱营拿回点面子!”

  曜国几支军队暗地里是会互相比较的,主将们对此乐见其成。因而事关脸面,这话一出,三位千夫长眼里冒出熊熊火焰。

  这里不是北疆,曹将军也不是柏望山。柏若风惯用的那些计俩,在曹将军这里行不通。

  柏若风暗地里骂了柏云起好几回,最后只得妥协,跟着他们去到帐外。

  几人都没选武器,只打算比身手。副将还在边上起哄:“小子,需要三个一起上吗?”

  柏若风眼皮子一跳,三个一起上,若是赢了,那固然震慑力度能达到最佳效果。然而他可没那么狂,甚至偏向于稳重保守行事,闻言露齿一笑,摆好进攻姿势,少年意气风发,“大人太看得起我了,还是请三位千夫长一一赐教吧。”

  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很平稳,不卑不亢。

  他人见了只作寻常,然曹将军何其敏锐,鹰隼似的眸光锁住场地中央身手利落的年轻人,那道红袍恰似一团火,在春日的风里生生不息。

  方才,副将有口无心的一句‘少将军’,让曹将军想起了自己曾有过一个乖张小子,远比眼前的年轻人更加桀骜不驯,若是能从景县回来,怕是也有这么高了。

  想到景县的匪徒,曹将军眸色冰冷。

  曹将军说到做到,果然不许他们回府,给他们拨了个小帐篷。只叫人去通知侯府管家把衣物盔甲送来。

  夜间,柏若风正在帐内休息。阿元蹲在他脚边,大力用药酒给他搓着腿上淤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柏若风心不在焉,似乎对腿上的痛觉没有任何反应,时不时应一句。

  帐篷外有声响,来人似乎并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柏若风警惕地从床上坐直身体,抬眼看去,见曹将军独身前来。

  柏若风有些疑惑,“曹伯伯?”

  曹将军始终没纠正他的叫法,摆摆手,示意阿元下去。

  等帐内剩下两人,曹将军随意地拖了个矮凳过来,在榻边坐着,先问了他家中情况。如此,倒像是补回白日里的问候。

  柏若风不明所以,但他多得是耐心,曹将军问什么,他便选择性地答一些。边说边弯腰把卷起的裤脚放下。

  曹将军聊到柏云起时,有意无意提到,“我见过你兄长几回,他和我儿难得聊得来。若是我儿还活着,兴许我们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若是还活着……岂不是说那人已然不在了?柏若风手指微动,下意识捏着指腹。

  若是曹将军不想提,谁都逼不得他,可曹将军既然故意在他面前提起,就是打算借此说些什么了。

  于是柏若风便做个直白的傻子,追问道:“虎父无犬子,曹伯伯的儿子定然是位少年英雄,倒是可惜,不知他是如何遭遇不测?”

  “你倒问得干脆。”曹将军看了他一眼,分不清是欣赏还是嫌弃,或者二者皆有。“景县离京城不过百里有余,京城并非没有派人去处理过。你可知道小小匪徒,为何要特地从京师三大营里挑人?”

  曹将军并没有等柏若风的答案,自顾自道:“都以为只是个送军功的差事,派一队人过去绰绰有余了。前年我儿领兵剿匪,当时只从护城营里挑了些兵,不曾想却一去不返。事已至此,京城才知道景县匪徒之猖獗。”

  柏若风心下一惊,了然道:“那些匪徒,不是普通百姓?”

  寻常占山为王的贼子,多是些百姓,武器一般是些锄头斧头棍子之类,遇上数量差不多且装备齐全的兵——哪怕只是平日里守卫京城的官兵,都难以反抗,怎么还会有全军覆没的怪事。

  曹将军肯定了他的说法,“据回来的探子消息,他们不像普通百姓,却也不是正式训过的兵,还有着老弱妇孺。应是某些贵人偷养的私兵后代。”

  曹将军压低了声音,小幅度指了指天,说:“你年岁小,约莫没听过,二十余年前,废太子很受先帝宠爱,曾有过一支私兵。当今陛下登基后,翻遍了京城都没找到这支私兵,他们凭空消失了。”

  怎么事情远比他想得来的复杂。柏若风拧眉,莫非曹将军是怀疑那匪徒其实是废太子私兵后代?

  他看向曹将军,曹将军面色看不出喜怒,谈及害了他儿的凶手,口吻很平静,“我只说这么多。去到那里,你再做判断。”

  这么些年来,他奉命守着京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离开军营,却不代表他会遗忘。

  言至于此,曹将军起身离开。

  柏若风迅速起来,送他出去,“曹伯伯,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曹将军转过身,见面前的年轻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壳,露出几分腼腆道:“我都不知道这么多,还真以为这次就是去混个军功。若不是得您提点几句,就像无头苍蝇乱撞。”

  这年轻人是聪明的,起码听得进去。曹将军心软了几分,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以信千夫长,他们是我的人,也是殿下的人。还有,我把方才你说的话还给你:虎父无犬子。别让你爹娘伤心。”

  柏若风眸色一顿,面上的笑容敛了几分。

  他知道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曹将军的意思,本该说一句‘我会的’,却始终说不出口。

  或许从出生开始,他就一直在奔向一条会让这世父母兄妹难过的路。柏若风也曾有过深深的迷茫:如果这是段新的人生,为什么还要保留他的记忆,叫他念念不忘,叫他难以放弃。

  龙武军新任统领迟迟找不到人影。

  曹将军似是并不在乎那新任统领,只逮着柏若风一个人薅,被曹将军捉住的柏若风只能去充当苦力,赶鸭子上架,跟在曹将军边上忙前忙后。

  几天过去,柏若风攒了一肚子的气,还没来得及进宫寻方宥丞算账,方宥丞先派暗卫给他送来了一枚眼熟的玉佩。

  眼前是枚羊脂白玉做成的玉蝉,蝉腹刻着四字:崇德长子。寥寥数字,便是普天下唯一一枚的尊崇,它的主人昭然若揭。

  玉佩自太子出生时便招来名满天下的工匠亲手打造,意义非凡,堪比太子亲临。柏若风眉心一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问眼前的暗卫,“他托你送来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