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垂眸,站起身,左右拉了拉手臂,满不在乎道:“好吧,我就当去踏青咯。好困啊,我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你安排吧,我都听你的。”

  他打着哈欠,整个人绷直时像艳红的弓臂,充满着张力。

  脚步声从书房逐渐离去。方宥丞敲着桌面思索着领兵人选,论首选,他当然最属意柏若风。他看上的人,远没有表面那般纨绔无用。

  上书房里请的先生都是高官大臣,教授武艺的太傅便是最高阶武官的大将军。

  大将军爱才,知晓柏若风是柏望山小儿子后,看柏若风的眼神就不对了,时不时就下个绊子,提个训练难度,还以惩罚的名义给柏若风加训。

  柏若风有没有真的领过兵,北疆离得太远,方宥丞无从得知。只看柏若风这些年对大将军的‘找茬’游刃有余的态度,就知道不比考上来的武官差。

  但是怎么才能让这懒骨头愿意干活呢?此次剿匪就是个送上来的机会。方宥丞心中定下了领兵人选,提起朱笔。

  他决定下一步险棋。

  春福恭恭敬敬送上热茶,低声道:“殿下,童公公来了。”

  除了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童英,能让春福叫‘童公公’的,宫内没别人了。方宥丞唇边上扬的弧度下拐,满脸不虞,“父皇召我?”

  春福肯定了他的猜测:“是。”

  方宥丞不耐烦地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衣服,大步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想起晨间柏若风折腾出的事,便唤春福去准备些补品。

  怕春福没听明白拿错,方宥丞特地嘱咐道:“挑些补气血的。再准备一份助孕的,送宁皇后宫里去。”

  若风说的没错,趁父皇还在,他的确需要一个弟弟了。方宥丞想。

  皇帝方懿近几年修身养性,养出一身仙风道骨的皮囊。方宥丞去见他时,见皇帝身着黄袍,头上簪了莲花冠。

  哪来的莲花冠?方宥丞没忍住,朝他脑门上多看了几眼,就被皇帝斥责不敬尊长了。

  皇帝脾性越发大,方宥丞左耳进右耳出,就算唾沫星子砸脸上,也是副死了爹的脸,叫皇帝越看越不顺心。

  他先随便问了几句朝政——哪怕他很久没管朝政了,听了也不放心上。只是寻着由头好去罚方宥丞。

  这样,既称了想罚方宥丞的心,又得外人称赞他心系天下。

  方宥丞自是知道他为何如此行事。

  当年夺嫡,皇帝从众多兄弟中杀出重围,刚登基时满腔雄心壮志,一心为国为民励精图治,做个明君。

  没两年,就查出来得了与先帝一样的怪病。

  那怪病发作起来全身骨痛欲裂,五官流血,没几年便会痛苦而亡。

  皇帝目睹过先帝的痛苦,确诊后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此后名义上是无为而治,实际上是觉得时日无多,一心沉湎在自己的快乐中。既想要享受,又在乎身后美名。把得病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

  可笑的是,他还没死,倒把先皇后逼没了。

  现在,皇帝许是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一直这么好端端活下去,就开始不满意眼前乖张强势的太子了。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第43章 玉佩

  待方宥丞禀完, 乾坤殿内久久无声。边上的童公公踌躇不安,左右观察,见圣上沉迷于新送上来的秀女画像, 而太子也不打算提醒。

  他小步上前,给圣上磨墨。

  皇帝眼角瞥见奴才身影,才从画中醒来,觉出殿内沉默。

  “咳咳。今年科举, 准备得如何了?”皇帝放下画像, 象征性问了两句政事。

  既然对方无心听,太子便不想多费口舌再仔细说一遍。方宥丞眼皮子一抬, 漠然道:“陛下,这事方才已经禀过,详细的安排稍后自会呈上。”

  谁料皇帝并不满意他的语气, 只见皇帝胡子翘起,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面。皇帝雷霆之怒,殿内奴才齐刷刷跪成一片, 瑟瑟发抖。

  皇帝颐指气使道:“大胆!逆子, 你怎么和朕说话的!来人,太子不敬尊长, 杖……”

  此话一出,他顿住了话音,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太子似笑非笑的凤眼。

  那双眼真真像极了元后。

  犹记得他还是皇子时,逍遥度日, 一把纸扇风流肆意, 文人聚会多以他为聚,兄弟姐妹不以他为惧。段棠颇富才情, 与他相谈甚欢,一声一声的方公子喊着,眼里明媚若骄阳。那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懂他的人。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变得如此阴冷。

  “陛下息怒,儿臣这几日嗓子不舒服。”方宥丞连认错都显得敷衍,他拱了拱手。见皇帝失神不语,太子皱眉,转移对方注意力,“陛下方才,是在看秀女画像?”

  皇帝冷哼一声,清楚自己现在拿太子没办法,更不可能再赏太子几大板。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外冲进来的禁军退下。

  皇帝爱美人,不以为耻,却又为了那点身后名,宫中除了新后以及几位妃子,其他全是贵人。

  太子这么一提,他眼神轻飘飘扫过桌上的秀女画像,想起几次赐婚却被太子挡回来的事,面上越发不喜,“你老大不小了,宫中该添新人。此次选秀,朕会让皇后多为你留意留意。”

  方宥丞并不在乎。除了公事,父子俩几乎没什么话可说,他拱手谢恩退下。

  童公公揣手而立,等太子离开,方才上前对皇帝耳语几句。

  “太子给皇后送这些?”皇帝稍显意外,但转念,他面露阴翳,捏紧了手中羊毫笔,笔杆断成两截。

  “若不是当年段棠那一刀……”皇帝眸色晦暗不明。

  若不是段棠当年捅了他腹部一刀,叫他身体受损,再难有子嗣,何至于忍太子至今。

  当年有多想教好太子,有多迫不及待想让权颐享天年,身体养好后的皇帝如今就有多想撤销太子监国,杀了羽翼渐丰的方宥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