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歪了歪头,神情恢复平静,“他和我说了当日欧阳的遗言。欧阳一直记着我,是我害他万箭穿心。今日鬼门大开,我想跟他走。”

  “不可!”行动比思想还快一步,方宥丞上前牢牢抓住她的手。

  “你想拦我?我好开心。”段棠只是很悲伤地看着他,“但是你看,我真是个失败的人。一边说着为你好,一边伤害着你,到现在,你甚至不愿当面唤我一声母后。”

  泪水无声无息砸在他手背上,烫的吓人。方宥丞脑袋一空,被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的段棠惊着,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原以为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早点死才是。”段棠道,“如今,你也要学你父亲,困着我吗?”

  “当然不是!可是……”方宥丞指节泛白,他紧抓着段棠不放,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可是你还没看我弱冠,你还没见我成亲,你能不能……晚点走?”方宥丞声音颤抖。

  段棠笑了,“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方宥丞想否认,可是他害怕否认后,段棠决绝而去。

  真可笑,平日里避之不及,真要想到以后再也不见,他还是会本能地贪恋段棠给过的温暖,自私地希望她留下。

  思索再三,他点了点头。

  段棠就像每一个寻常的母亲般问道:“真好,是哪家女子?”

  方宥丞微微愣怔看着她的脸。发现好像从未和段棠这样好好说过话。讽刺的是,竟然是段棠想向她唯一在意的人告别时,两人才像普通母子好好说了会话。

  白纱飘飘摇摇,像纸钱在晃荡,青烟袅袅,散发着供佛香。

  方宥丞垂眸不言,只紧紧抓着段棠的衣角。

  段棠似乎真的很在意他有心上人这件事,追问:“她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方宥丞本就只是为了留下段棠说的谎言,连虚构的心上人形象都没想好,又怎么能回答那么细致的问题呢?

  他脑子已经被过多的信息砸得难以运转,满心满眼只想着怎么留住段棠。

  却没有发现段棠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而语调始终那般轻柔得足以让人放下戒心,“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方宥丞迷茫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思维还停在‘段棠说她要走,我要怎么留下她’这个问题上。

  在一个人思考别的事情的时候,趁机问他一个别的问题,猝不及防下,那人多半是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方宥丞坦言道:“如果她不喜欢我,那就先娶进宫做太子妃再说。”

  此话一出,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回忆起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方宥丞暗叫不好,这分明就是段棠最厌恶的事情。

  他松了手。

  可此时,轮到段棠牢牢抓住他了。

  对着自己的生母,方宥丞有些惶恐地试图解释,“我刚刚胡说的,其实我……”

  已经够了。刹那推翻了自己原先主意的段棠打断了他的话,毫无温度地笑道:“丞儿,没想到你也是个祸害。与其留下来害了别人,不如,今日你随母后一同走吧?”

  方宥丞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发现地板在震动,屋顶也在摇晃。

  地震了吗?他低头,辨认不清自己的方位,脚下踩着的地板变得软绵绵的,和虚空无甚两样,连迈腿都变得那般困难。

  不、不对!不是地震,是他中了药!他心下猛然一跳,立刻意识到不对,浑身肌肉紧绷,望向四周。

  空荡的寝殿只有母子二人。白纱还在飘着,他看到了榻前燃着的香。

  然而此时发现已经晚了。方宥丞撑着最后的清醒,奋力推开段棠,往门口跑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手脚发软,方宥丞眼睁睁看着手离门口不过咫尺,而地板离他越来越近,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自己跟自己下棋,着实无趣得很。柏若风叹了口气,把棋子丢回棋盒内,他看向长乐宫的方向,“殿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柏若风算了算,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方宥丞明明说很快就回来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会拖这么久。

  他打了个哈欠,从亭子出来,拉伸着手脚,熟门熟路进了房间,躺在榻上。

  窗外月明星稀,柏若风兀自躺了会,怎么都睡不着。他想,宫外此时肯定很热闹。转头又念叨着:方宥丞怎么还不回来?

  本想早些休息,然而念及自己亲口说了会等他,柏若风不想失信,翻身而起坐在榻边晃着腿。

  柏若风越想越怀疑方宥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思及先前亲眼所见的虐待,他实在不放心。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柏若风心下定了主意。避开宫人独自出去。

  皇宫守卫森严,好在东宫离长乐宫不算远。

  柏若风一路沿着宫道向前,隔着朱红宫墙,他看见了黑夜里冒出墙边的火光。

  虽然小,却那般灼眼。柏若风一怔,原本悠闲的心态不再,他飞快奔过去,冲到长乐宫前,看到一地昏迷不醒的宫人,全都是东宫的人。

  春福赫然就在其间。

  柏若风揪起春福,重重拍了两下他脸,把人扇醒了,急急问:“长乐宫走水了!殿下呢?殿下在哪?”

  “殿下?”春福晕乎乎的,还反映不过来‘殿下’是什么。

  待想起睡前记忆,他浑身颤抖,尖叫起来,“殿下和娘娘还在里边!”

  “那还不快去找人来救火!”柏若风吼道。

  甫一松开手,春福连滚带爬冲出去,不住叫着:“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火势显然是被人从外边点起来的,如巨兽般凶猛吞噬着木质架构的宫殿,爬到了窗口那般高,近乎人的一半身高了。

  风长火势,眼看比起他刚看见时,火又蹿高了一米,等春福喊人来,说不定方宥丞都成黑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