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丞低声说了个名字, 他没听清。忙把耳朵凑过去,扯着人衣裳央求着再说一遍。方宥丞推了推他, 愣是坏心眼地没有说第二遍,唇角压不下地扬起, 被柏若风晃得身体来回摇晃, 如池中迎风蒲苇,偏生乐在其中。

  舞娘的身姿倒是提醒了方宥丞, 他看了看外边天色,说:“你先看着,我出去一下。”

  柏若风把刚起身的人又抓了回来,揪着人袖角问,“去哪?”

  柏若风的问话过于随意,好像笃定他会回答。然从未被人过问也从来不屑于告诉他人行踪的方宥丞顿了顿,觉出一种友人间的亲密来。他眸色微暖,如实以告,“找人去查查那女的。”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柏若风恍然大悟,是想起有那么一件事。他立即松开了手,还把人往外边推了推,“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记得催催厨房。”

  方宥丞有种被用完就丢的感觉,他不可置信看向柏若风腰腹,已然憋下去了,“这么饿?”

  “当然。”柏若风骄矜颔首,“体力消耗得快,你快去。”他赶鸭子般把方宥丞推出座位。

  这家伙到底还知不知道尊卑。方宥丞扬了扬唇,忽又摇了摇头,一拍脑门,暗道:我脑子莫不是坏了吧。

  他起身去殿外,吹了声口哨。很快便有穿着宫人衣服的暗卫凑了过来。

  这些暗卫原是某次帝后微服出巡时,皇后收养的孤儿。后来给方宥丞做练武的伴儿,再后来,方宥丞发现自己缺人手用,就给这些人找了好师傅,培养成独属于自己的暗卫。因着皇后名讳带一个‘棠’字,他便给暗卫们赐姓唐。

  “去查查今日醉仙楼那一行人。”方宥丞道,他知道对方一直跟着自己,知晓话里意思。他犹豫了下,也不过几秒,面容变得异常冷酷。方宥丞比划一下脖子,“若是情势危急,准许先斩后奏。”

  北越的贼子,死不足惜。

  方宥丞前脚才踏回殿内,柏若风的眼神十分精准就扫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方宥丞莫名从那脸上看出几分眼巴巴的期待意味,灼热到要把他烫伤。

  柏若风扬眉,无声地传递出一种讯息:你替我催厨房了吗?

  接受到讯息的方宥丞顿了顿,无奈叹了口气,把自己前脚收回,默默转了个身亲自去催厨房。

  就在这时,春福慌忙跑进来,一时没看清人,本能地往上位而去。

  被方宥丞抬手一拦,才看清自己主子就站在殿门口。

  春福着急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皇后娘娘的轿子往东宫来了!”

  皇后要来了啊。柏若风不甚在意,他颠了颠手上的果子,咬了口苹果,却见到方宥丞本来无奈的面容立时紧绷起来,跑过来拉起他。他一脸莫名,手上还拿着被咬了口的果子,腮帮子鼓鼓,就这样被方宥丞推出门去。

  柏若风抗议道:“你干什么?皇后来了就来了,我在你这又没做什么。听首曲看个舞不犯法吧?”

  方宥丞把他手上的苹果塞他嘴里。柏若风立时瞪着他。

  “母后找我有事,我们改日再约。你先回府吧。”干脆利落说完,方宥丞双手按着他肩膀,硬生生把他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外边,还招来春福,认真道:“你把柏公子送出宫门去。”

  “哼!”柏若风咔嚓咔嚓吃着苹果,腮帮子鼓着大步走出门去。走着走着,他闻到了小厨房飘来的香味,转身依依不舍再问,“真不能吃完饭再走?做都做好了……”

  “下次,下次一定请你吃。”方宥丞面色凝重,肯定道。

  满心期待以为能吃上一顿传说中宫廷盛宴的柏若风略微不满,没有多留,昂首走出去。春福毕恭毕敬小步追在身旁。

  离开东宫不久,已经能看到漆红宫门。柏若风眼睛转了转,朝春福挥挥手,笑吟吟道:“你先回去吧,我需要去上书房拿下课业。殿下还需要你在身边伺候,就别跟着我来回跑了。”

  他见春福还在犹豫,又加了一句:“怕甚,本公子是太子侍读,这条路走了好几天了,还能不认路吗!”

  春福心事重重,连忙朝他行了个礼,“那,那奴才就不送了,柏公子慢走。”说罢匆匆转身回去。

  这一个两个都怪怪的,不就见自己亲娘嘛。柏若风倚着白玉栏干咔嚓咔嚓吃完一个苹果,最后连核都吞了下去。他拍拍手,背着手闲庭信步往东宫去。

  菜都快做好了,不吃多浪费。而且回府的路还远,倒不如先回东宫藏起来,不让皇后她们撞见,等回头皇后走了,他再露面就是。难道皇后还能呆一晚上吗?

  啧啧啧,柏若风摇头,太子殿下还是不够机灵。

  他顺原路返回东宫,轻轻松松避开下人跑回大厅。皇宫虽占地大,然而基本都只有一层结构。屋顶的木构架几乎占据了屋高的一半。

  柏若风研究过此方世界的屋顶,此刻游刃有余吊着横梁穿梭在屋顶,做了回梁上君子。

  奇怪的是,本来热闹的大厅这回安安静静,很是冷清。优伶、下人们俱被遣走。

  小厅里,皇后娘娘坐在上位,一身素服,面容冷艳,气质忧郁,端看面相十分年轻,十成十像极了皇帝曾经给柏若风展示的那副画中仙。

  她带来的贴身宫女伺候在身边,小厅中间端端正正跪着太子。两个侍卫立在太子左右,而春福瑟缩在离殿门口最近的地方。

  堂堂太子怎么像犯人一样?柏若风屈指挠了挠侧脸,面上轻松的神情消失,转化为浓浓的不解和慎重。

  这时,另一个宫女进来了,手中端了满满一盆水。

  她一进来,皇后就朝方宥丞扬了扬下巴,意简言赅,“泼。”

  正值春日,一大盆冷水被泼到太子身上。水哗啦啦从头面往下流去,明黄的太子服一下子湿透了,黏在身上。

  那宫女泼完,习以为常又出去打了满满一盆回来,放在太子面前。

  方宥丞抿着唇,视线定在水盆里倒影着的狼狈的自己,不发一语。

  皇后问:“丞儿,你这几日假借学习政务避着本宫,本宫还当你立志要做个好皇帝了,没想到是大雨天偷溜出宫玩去?”

  “既然你自己都不怕淋雨难受,那本宫,也不会心疼你。”

  柏若风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所听的传言里帝后恩爱,只太子年幼顽劣,可如今看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处处透着诡异。

  在没人发现的角落,春福吓得面色苍白,见势不对,他熟练地离开殿门,往养心殿跑去。

  “你何时心疼过我了?”方宥丞苍白的面上露出讽意。

  这一句话显然叫本就冷面的皇后拍桌而起,指着他怒骂,“还敢顶嘴?方宥丞,你以为我留在宫里是为了谁?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可你呢?你可曾有半点理解我的苦心?”

  方宥丞沉默半晌,对她话置若罔闻,面上只有深深的疲惫。他反问:“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来我这发什么疯?”

  这话不像对生他养他的母亲说的,倒像对个不喜的外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