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条过了。”
听到褚明宇的肯定，夏星池放松下来，顺手将领口解开，往休息区走过去。
乔陌早就等在那里，连水杯都已经打开了，可见监护者先生对于自己助理的身份认同感已经非常高了。
夏星池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笑着调侃他：“助理哥哥，我是不是该给你涨工资啊？”
乔陌就喜欢他这种模样，奈何旁边还有工作人员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装作没听见。
“助理哥哥？”夏星池却越发起劲，声调听起来跟平日里乔陌喊他的样子还有点相似。
乔陌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等那工作人员走远了，才小声说：“说得好像我原本有工资似的。”
“所以给你一块钱也叫涨，从零涨到一。”夏星池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乔陌按住了自己想要亲上那双眼的冲动，把水杯往他面前怼了怼：“喝，喝完了还要补妆吧？”
夏星池接过来要喝不喝地呷了一口，目光却落到了另一边。
乔陌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剧组围蔽墙入口那里似乎来了什么人，有几名工作人员站那，褚明宇也已经站起来迎了过去，几个人停在那里不知道在说什么，不一会褚明宇就转头喊场务了。
又有工作人员走了过去，半晌转回来，手里已经多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像是他们今天的下午茶。
“嗯？又有大老板来探班了？没听说啊。”乔陌对这个操作已经很熟悉了，投资人、制片什么的，时不时会来探班，大佬探班不带点犒赏说不过去，所以一般都会请午饭或者下午茶。
下午三点，午饭太晚，晚饭太早，下午茶刚刚好。
夏星池却道：“褚明宇好像也不知道，你看他刚跑过去似乎挺意外的。”
乔陌目光落在褚明宇上。
来人似乎跟他提了什么要求，他一直在说话，还皱了眉头，不时往片场里看。
只是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围蔽墙的另一侧，一时间还看不到来的究竟是谁。
但他们还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褚明宇似乎跟对方沟通完了，往回走就宣布休息半小时，让大家去吃下午茶，一边往夏星池的方向指了指，像是给谁在指方向。
夏星池坐直了身体。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来的人。
倒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穿着得体的青年举止严谨地走到跟前，眉目间透着惯有的礼貌与疏离，鬓边一缕白发分外显眼。
见他停在面前，显然是来找自己，夏星池只好站起来，摆出营业的笑容：“许先生，好久不见。”
比起慕言止，夏星池其实更不愿意跟这个人打交道。明明不喜欢自己，却永远都疏离又礼数周全的态度，仿佛是一个机器人。
就如他预料的，许韶凌非常标准地打了个招呼，又向乔陌微微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听说前两天是夏先生的生辰，我家先生特别准备了贺礼。只是当时夏先生没有公开的行程，先生又希望能直接送到您手上，所以才让我今天特地送来。”
夏星池愣了一下，目光落到了许韶凌手中递出来的盒子上。
那是一个比成年人巴掌略小一些的盒子，包装精美，确实像是一份礼物。
他其实刚才就看到许韶凌拿着这个东西了，但完全没有想到这是要给自己的礼物，尤其是，他的生日都过去两天了。
“慕先生太客气了。”他回应着，并没有伸手去接。
许韶凌却稳稳地举着那个盒子，并不收回：“先生本来是想要亲自来送的，只是杂务缠身，实在没有办法才让我来，还请夏先生不要介意。”
这说得好像他如果不收，就是因为嫌弃慕言止没有亲自来送。
夏星池看着眼前的人，那脸上的淡漠的表情像是刻上去似的，无论见多少次都不会变。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
乔陌在旁边看着却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抢过盒子，在手里掂了掂，又上下翻了翻。
许韶凌看起来依旧很平静，微微一笑：“乔先生放心，就算我们想要做什么，也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他看向夏星池，“我想，先生应该会期待夏先生能亲手拆开他送的礼物。”
这显然是要看着夏星池拆了礼物才肯走了。
乔陌哼笑一声：“慕先生真有趣，也没见过几面，还上赶着来送礼物，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慕先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许韶凌没有回话，表情似乎也没有改变一分，但夏星池还是从他那微垂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厌恶。
不知道是针对乔陌的那一句话，还是针对收礼物的自己。
夏星池又把那盒子拿回手里，跟乔陌对视了一眼，把包装纸拆开了。
那是一个木盒，古朴雅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有点像是金银玉器之类店铺用来装首饰的盒子。
夏星池又停了下来。
乔陌说的话，他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想起那天问慕言止的话，又觉得并不是很意外。
可是他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慕言止，让慕言止记清楚自己是谁，所以他不明白慕言止为什么还要特意来给他送生日礼物，还是这样的东西。
“夏先生不打开看看吗？”许韶凌突然问，“这是我家先生亲手打磨的。”
夏星池没有再迟疑，慢慢地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条白色的手串。
尺寸看起来就非常适合他，那色泽温润的珠子看起来如白玉一般，但夏星池第一眼就知道那不是玉。
那是一串菩提手串。
不能说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但手工将那么小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打磨成这个模样却非常耗功夫，他自己就曾经花了超过一周的时间，将一颗褐色的原籽，打磨雕刻成莲花的样子，只因为享受那种亲手将平凡的树果雕琢成白玉的过程。
这不是官方公开信息上写的他喜欢的东西，但这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礼物。
“夏先生喜欢这份礼物吗？”
夏星池看着眼前谨守职责的人，勉强笑了笑：“我很喜欢，请代我谢谢慕先生。”
“先生会很高兴的。”
任务完成，许韶凌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向两人告辞了就去找褚明宇，两人便去了化妆间那边会客和开会用的小房间。对他来说送这一份礼物似乎只是顺路而已，工作才是更重要的。
等人走远了，乔陌才回过头来。
夏星池已经把手串拿了出来，木盒被放到了一边，他把手串攥在掌心里，一颗一颗地拨。
乔陌看着这颇有点爱不释手意味的动作，有些不开心：“你就这么喜欢这手串？”
夏星池停下了拨珠子的动作，又摊开手把手串放掌心里来回看：“嗯，是挺喜欢的，我以前也自己打磨过，但没有这串漂亮。要打磨成这个样子，很费功夫的。”
“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串啊。”
监护者先生总是无端吃起飞醋，夏星池哭笑不得：“是我想要吗？是他硬要送的。”
“但你喜欢。”
“我只是喜欢这个手串。”
又不是喜欢人。
乔陌还有点不爽，可又因为这句话有些开心，最后把那手串抢了过来，翻来覆去了看了一会，又不怎么甘心地丢还给夏星池。
夏星池试着把手串套到手上，尺寸居然刚刚好。
-
片场里的工作人员把许韶凌带来的下午茶分到各人手里，夏星池拿着分给自己的水果冰茶，一边翻着下一场戏的剧本，有点心不在焉。
那手串戴在了他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泛出温润柔和的玉石一般的光芒。
又一次无意识地抬头，正好看到交流完的许韶凌跟褚明宇走出来，褚明宇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就回到监视器前，倒是许韶凌停了一下脚步，抬头正正向他的方向看来。
目光相触，像是一次不经意的碰撞，但夏星池非常清晰地看到许韶凌的眼中又露出了一丝厌恶。不似之前那样掩饰得好，反而有些随意，仿佛这么远的距离给他缔造了非常完美的屏障，让他能安心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夏星池心中微微一动。
等他再看，那边的许韶凌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往外走，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幻觉。
夏星池看着他沿着布景破旧的临街商店一路走到围蔽墙的出入口，突然把手里的水果冰茶放了下来。
“怎么？”乔陌马上就看了过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夏星池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你帮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那个红豆小蛋糕，有的话帮我再拿一个。”
洗手间离得不远，而且剧组是封闭拍摄的，管理得很好，除非探班，外人基本上进不来，所以虽然在山上遇袭后乔陌对夏星池周围的情况更加警觉，像上厕所这种情况，也没有贴身跟随。
这时听他说要小蛋糕，乔陌下意识就要摸口袋，夏星池推了他一把：“我想吃那个，红豆的！”
乔陌无奈，啧啧道：“小哥哥越来越会使唤人了。”
“给你涨工资啊。”夏星池笑眯眯地说着，随手把放在旁边的鸭舌帽扣上，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乔陌看他走出一段才转过身，去找工作人员要小蛋糕。
-
夏星池一路走到另一边的建筑群前，才微微回头，看到乔陌果然乖乖地去帮自己要蛋糕了，不禁笑了起来，随即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快步往出入口走去。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正在休息，吃着东西说笑着，也没几个人留意到他的举动，偶尔有看到的，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并没有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劲。
夏星池很顺利就出了片场。
工作日的影视城里游客并不多，来往也有其他剧组的演职员，他虽然穿着戏服，看起来却并不起眼。
夏星池没有犹豫地顺着唯一的路往影视城正门走，果然追了没一会，就看到了走在前头的许韶凌。
夏星池稍稍放慢了脚步，没有马上追上去。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追出来。
只是在看到许韶凌那个厌恶的眼神时，突然本能地觉得，他也许能从这个人身上知道些什么。
许韶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跟上来了，他很自然地一路走去，穿过景区食肆，又进了另一个老式香港风的街区。
这边的人更少了。
夏星池没有再迟疑，快步跟了上去。
许韶凌沿着低矮的建筑往前走，突然一拐，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夏星池愣了一下，加快了两步，刚到小巷口，就发现许韶凌已经停了下来，正站在里面不远处看着自己。
脸上依旧是那淡漠疏离，又带着一点厌恶。
夏星池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许韶凌却已经挂起了得体的微笑，把那一点厌恶彻底掩盖住：“夏先生有什么事吗？”
夏星池没有马上回答。
虽然追上来了，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什么，这时听到许韶凌的问话，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来。许韶凌虽然没有催促，可等着他回答的气氛反而变得有些微妙。
夏星池搓了搓指头，手腕上的手串正好蹭到了衣角，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衣服里藏了藏。
“刚才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是应该当面谢谢慕先生的礼物，不知道慕先生什么时候方便？”
“先生最近都很忙，不然他一定会亲自来送这一份礼物的。”许韶凌漠然地看着他，“先生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应该就会很开心。”
话里的冷硬的拒绝让夏星池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头绪。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许韶凌，突然问：“慕先生会很开心，那你呢？”
许韶凌的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
“先生开心，我自然开心。”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夏先生说笑了。”
夏星池走前两步，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你很讨厌我，为什么？”
许韶凌没有再说那句“说笑”的话。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如一个没有感情的雕像，漠然地立在那里。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不喜欢我，刚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慕言止不喜欢我，但很显然并不是。”夏星池没有再跟他客套，他又逼前一步，直视着许韶凌的眼，“你讨厌我，只是因为你本身讨厌我，为什么？”
许韶凌也终于微微地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嘲讽的笑容：“没有为什么，讨厌一个人，必须有理由吗？”
“我们之前甚至没有见过，不是吗？”
许韶凌又沉默了下去，只有那个笑容没有消失。
这样的笑容让夏星池无端地烦躁了起来。就如同那一天他看到微博上那张被画了红圈的照片，就如同那一日他走在陌生的中学校园里，就如同那一夜他站在父母卧室门外。
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总让人恐惧，而越来越多无法厘清的秘密只会让人烦躁。
“是因为慕言止吗？”他看着许韶凌，他其实很清楚，能够对许韶凌造成影响的，只有一个人。
许韶凌半垂着眼，一脸漠然，连那笑容都消失了。
“是因为慕言止对我的感情，对吧？”夏星池又加了一个砝码。
许韶凌的脸上完美的伪装终于因为他的话露出了一丝很细微的裂缝。
“你喜欢慕言止。”夏星池这一次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喜欢我，所以你讨厌我。”
许韶凌终于抬起眼看他，那双眼中再没有疏离和淡漠，是强烈的，让人恐惧的厌恶和憎恨。
这种情绪压得夏星池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但他依旧不明白。
“但是慕言止真正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所以你讨厌我又有什么意义？这个你难道不清楚吗？”
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厌恶和憎恨又如同遇到了风雪的溪流，突然凝滞，气氛莫名地变得诡异。半晌，许韶凌哼笑了一声，看着夏星池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夏星池说不清那个笑容里包含着什么。
似乎还是厌恶，又像是嘲弄，带着点高高在上的鄙薄。
而下一刻，许韶凌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原来你还没想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