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克卜勒定律>第74章 青柠味的房间

  方知锐在这个夜晚做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有做过的梦,梦里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没有淡色的窗帘,也没有因为潮湿而翘边的儿童贴纸。

  他身处德国柏林的一家心理诊所中,而不是记忆里那座A城的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心。

  德国人做事的方式一向硬派,比起过程他们更注重结果,不会对任何有任何心理创伤的病人怜香惜玉。

  毕竟他们要的只是如何抹去这个烂疤疮口,而不是任何它慢慢治愈。

  每个星期的星期日下午三点是方知锐固定的诊疗时间,方裴胜找了很多人监视他,必须看到他从柏林艺术大学走上去诊所的路,最后走进它的大门。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坐在他身边,放倒了他的躺椅,用纤细的金属棒轻敲一颗不断摆动的金属球。

  金属球内部是空心的,球壁与金属棒相触时发出悠扬空灵的嗡鸣,在空旷的诊疗室里回响。

  观察窗外还有导师带着实习的学生在往里观察,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得像一出默剧,在手里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梆、梆、梆——”

  “闭上眼。”

  女人在嗡鸣中开口。

  “放弃现在所有的身份,试想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你现在只是一个正在准备升学考试的高中生。”

  嗡鸣声消失,诊疗室的音响播放出一段背景音乐,走廊上学生喧闹的嬉笑声、粉笔在黑板上有规律地摩擦、有人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摩擦,最后又将纸头粗暴地揉成一团。

  方知锐抱着试卷站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走廊里,他看不清周围任何一个人的脸。

  那些人黑洞洞的目光却全部聚集在自己的脸上,或羞涩、或带着探索的欲望、或带着嫉恨和不满。

  那些目光最终在嘈杂的白噪音里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线团。

  无数人向他走来,又径直穿过自己的身体离开,其中只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个人浑身都在发光,个子比自己稍矮,正急切地小跑过来。

  “你已经站在学校的走廊上,面前正在发光的人是你整个学生时代最想见的人,是么?”

  女人冰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可是你不敢上前,也不敢握住他的手。”是这样吗?

  方知锐迷茫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发光的小人离他越来越近。

  “因为见到他会让你感到痛苦,你要如何去面对这个让你感到痛苦的根源?”

  方知锐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在催眠之外的世界里,套在他头顶的脑电波仪器正在闪烁红光,一旁的屏幕上不断记录着峰值一直在上涨的电波。

  “你的痛苦来自于何处呢?”女医生一边描出脑电波,一边慢慢地诱导他。

  在发光的小人伸手触摸到他那一刻,一切都消失了,变成了昏暗黝黑的小树林。

  他的弟弟赤身裸体地倒在泥泞之中,皮肤上有许多丑陋的伤口,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闭着眼,悄无声息。

  方知锐就站在林西图的身体前,逆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少年整个躯体,他的手心里仍旧握着小刀,刀片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流进他的影子里,流到弟弟的身上。

  他的呼吸紊乱起来,在女医生惊诧的目光中猛地睁开眼。*

  林西图半夜被热醒了,睁开眼愣愣地看向漆黑的天花板。

  他一动,腰就剧烈地酸痛起来,但除了背上出的汗以外身体上清清爽爽,就和上次一样,连睡衣都被套好了。

  撩开手臂的袖管,皮肤上全是青青红红的痕迹,还有深浅不一的牙印。

  他脑子还没睡醒,摸着那些牙印想,自己难不成像霸总小说里的主角那样能发出什么香甜小蛋糕的味道,所以他哥会这么热衷于咬他?

  想起方知锐,林西图回过头,看到对方就躺在自己身边,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峰皱成一团,鬓角有细密的冷汗,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

  林西图凑过去撩开他汗湿的头发。

  这么动手动脚他哥居然还是没醒。

  对方穿着黑色的睡袍,敞开的领口上有许多林西图咬出来的痕迹,如果不穿高领的衣服根本盖不住。

  林西图脸色有些发红,想找那只毛绒小狗塞到方知锐怀里,却忘了自己早就不在家里了。

  手腕上的锁链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林西图举起手,黑暗中的铁链也顺着往上抬。

  说是手铐,可上面根本没有锁或者其他防拆的措施,林西图其实只要用力一掰就能把链子掰断。

  方知锐根本没有成心要把他关在这里,只要林西图想走,他能有一百个方法从这扇门走出去。

  静静地看了手铐片刻,林西图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重新躺下来,把自己埋进方知锐的怀抱里。

  闻到熟悉的气息,方知锐睡梦中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他睡觉时还戴着那副黑手套,奇怪得很。

  林西图早觉得不对劲了,现在终于有机会,悄悄地把手套摘下来,发现方知锐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中指的指骨一路蔓延到手腕。

  这道伤口很新,才刚刚结了肉色的痂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个钢琴家的手上出现了这种无法逆转的伤痕,这意味着未来十几年的巡演里,如果不想被乐坛和媒体诟病和猜疑,他就不能露出手弹钢琴,只能和手套相伴。

  大概是在车祸里留下的伤。

  林西图握紧方知锐的手,心口细细密密地疼。

  他哥哥的手那样好看,巡演上无数的人会将目光聚焦在他灵巧的手指上,感叹造物主对这个天生音乐家的怜惜。

  可如今一只手毁了,即使套上黑手套,似乎也少了那么点味道。

  林西图低下头,嘴唇轻轻碰在那道伤口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一路吻上去,直到方知锐的手指蜷曲起来,他才做贼似的离开。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哥哥能一辈子只给自己弹钢琴就好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阴暗想法。

  他哥是那么厉害的钢琴家,合该坐在聚光灯下被所有人当作神邸一般注视。

  “林西图。”方知锐忽然哑声叫道。

  “……”

  林西图吓了一跳,僵在他哥怀里不动。

  方知锐一睁眼就看到弟弟鬼鬼祟祟的模样。

  噩梦的余韵很快就消散了,现实里没有冰冷苍白的墙壁和脑电波仪,也没有少年满是伤口的身体,只有林西图心虚的脸,和怀里温软的身体。

  “……你刚刚要去哪里?”方知锐问。

  “没有啊,我没去哪里,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知锐沉默地看着林西图,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收紧了手臂,把林西图完完全全纳进自己怀里。

  林西图和他额头贴着额头,感到男人额角湿润的汗汽。

  这几天林西图几乎都待在这个房间里,方知锐早早地就和林沐菡说过他已经回国的事,林西图也不用担心谁在找他。

  除了在房间里乱转,夜晚他每天都会和自己的哥哥做尽背德之事。

  方知锐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进来,慢条斯理地脱掉林西图的睡衣,将他压在床上,久而久之,林西图甚至能从他的吻中判断哥哥今天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方知锐做得很凶,粗暴的时间大于温柔温存,林西图总是软成了一滩水,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在颠簸中被方知锐送上高潮,带着泪水和方知锐接吻。

  到最后已经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被蛊惑的一方,明明林西图被强制关在这个房间里,他却生不出半点惶恐和怨恨。

  这个房间很大很豪华,角落里也有一台钢琴,里面充斥的青柠香气让林西图感觉又回到了幼时哥哥的房间里。

  有时林西图从睡梦中醒来,就能看到方知锐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月光》的钢琴声在房间里静静流淌。

  他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亲吻方知锐,就像现在这样,林西图攀上他哥的肩,安抚似的贴在男人线条锋利的嘴唇上轻轻磨蹭。

  他大概上辈子确实是方知锐养的一只小狗,林西图想,脖子上方知锐给他套上的皮圈就是证据。

  白天时林西图掰开来看过,皮圈内侧确实有一圈烫金的英文字母,CX330,是他哥的艺名。

  方知锐不说话,林西图只好又问了一遍:“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又想蹭上去,却被他哥拿手捂住了嘴,方知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想出去吗?房门可以从里面打开,如果你想,其实可以随时从这个房间出去,我没有权力把你一直关在这里。”

  “……”

  “如果你想我留在这里的话,我就会一直待在这里。”

  林西图坚定地说:“哥哥,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来我这里吧。”

  林西图本以为方知锐又会像以前那样让他再说一遍确认这句话,但今夜他哥闻言却挪开了眼,漆黑的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

  “睡吧。”他摸了摸林西图的脸,背过身,“再过两天就让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