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宥看了一眼僵住的庄廷，又看了一眼等着看好戏的赵乐儿。此时此刻，他真的恨透了这两个把人当傻子的有钱公子哥儿。
“谁说的？我吃的。”陈宥送佛送到西，赌气似地又再次准备将筷子伸向面前一块晶莹剔透的贝类刺身上。
“别吃了。”庄廷垂着眼沉声道，手掌覆在陈宥的手上，阻止了陈宥的动作。
庄廷的手很冰，他的体温一向很高，可此时他的手却很冰。
“别吃了……”
庄廷心里好像有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被赵乐儿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撞出了一道裂缝。
结婚整整两年，他对陈宥的关注，比不上罗秘书，也比不上一个只见过面两次的赵乐儿。
陈宥跟他在一起时受的委屈，恐怕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他自以为一直以来他的所作所为滴水不漏、尽善尽美，光顾着讨爷爷的欢心，也轻蔑地将陈宥当成一个一无所知的笨蛋。
他跟陈宥，到底是谁在忍受谁啊？
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地自容的感觉。
“别吃了，”庄廷将陈宥手上的筷子收了起来，脸上没了方才的气势，他轻声道，“我带你去吃别的……”
赵乐儿幸灾乐祸地笑了，又夹了一块蓝鳍金枪大腹放进嘴里，全然不顾面前的这对夫夫在经历怎样的心路历程。
“没事，我随便吃点就行了，下午我还得回去呢，再去找餐厅可就来不及了。”陈宥把筷子夺了回来。
庄廷醒悟，马上将服务生叫进来，一口气加了好几个熟食。现在，他也不在乎赵乐儿怎么看他了。
陈宥按住他：“够了够了，吃不完又要浪费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庄廷几乎不怎么开口。
陈宥跟赵乐儿偶尔不咸不淡地聊上两句，三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食物上。
把陈宥送回警署，又确认了赵乐儿已经离开后，庄廷才稍稍放心离去。
临走前还再三叮嘱陈宥：“今晚回去跟爷爷吃顿饭吧，我下午回公司处理点事情，下班过来接你，嗯？”
“好。”说到爷爷，陈宥没有理由推脱，“还有，我们签协议那事，你尽快处理一下吧，如果信不过我，让你的律师草拟也是可以的……”
庄廷幽幽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我们不说这个。”
说完，就想伸手去拉陈宥，陈宥叹了口气，躲开了，不再说什么，径直朝警署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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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氏这几天大幅波动的股价，让庄廷操了不少心，那边稳住了股价，另一边竞争对手乘胜追击，买了些黑料又报给媒体，都是关于庄氏以前处理过的一些不良资产的负面新闻。
大大小小的事虽然有高管帮着处理，可他资历尚浅，多少人等着看他出错，他只得每天提起七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因为陈宥的事，他将休息时间一再压缩，把手头上紧急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下午4点他就到了停车场，正想打开那辆普尔曼的车门时，他迟疑了。
不到一会儿，罗秘书接到庄廷的电话。
“你随便从公务车里挑一辆车，把车钥匙给我送下来吧。”庄廷说完又补充道，“不超过一百万的。”
“一百万？”罗秘书摸不着头脑。
“嗯，车的价格不超过一百万。”
“……好”
他跟陈宥说过的，他要买一辆不超过一百万的车用来专门接送他。
可他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庄廷将车停到警署外面那条大马路的车位上，为了让陈宥一出门就能看到他，他开门下车，步行至警察署门口。
可当他环顾四周，这里不是CBD，现在也不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老头老太太居多，有买菜回来的，接孩子放学经过的，几乎所有人都对他露出好奇跟打量的眼神。
庄廷脸色不快地皱了皱眉，又走快了几步。
他平时没怎么留意周围的商铺，今日却难得静下心来观察派出所的周围。
这老旧狭小的街道两旁绿树成荫，有几家小吃店，一家洗衣店，还有一家补鞋店，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
庄仕添以毒辣的眼光收购地皮而成名，显然庄廷继承了他的毒辣。
房地产确实来钱最快，可庄氏集团是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这几年也一直跟当地政府合作，做了很多公益性质的项目。
如果政府哪天拍卖这块地做旧城改造的话，他势必要将它拿下。陈宥以后还要在这片区上班，他有信心将这里改造成新港市最舒适的地段之一。
“等人呐？”
庄廷还沉浸在脑海里的改造大计中，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他看了看身旁，人们来去匆匆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这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他转身朝声音来源处一看，那间可以衬得上为破败的补鞋店门口，坐着一位看上去七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脸上挂着副几乎跌到嘴角的眼镜，常年低头的工作让他看上去有些佝偻，但他整个人却显得很精神。
男人一边补着皮鞋，一边盯着他看。
那种鞋款庄廷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两年里几乎每天回家都要收拾的警用皮鞋。
他礼貌地扯动嘴角：“对，我等人。”
听到庄廷的回应，男人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板凳，手上的活没有停下来：“坐着等呗。”
庄廷的目光随着男人的下巴，移到他身旁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脏兮兮的木板凳。
他愣怔了两秒，还是下意识拒绝：“不了，我……”
话还没说完，一群穿好制服的警察从警署蜂拥而出，直到从署里开出来的警车鸣响警笛，庄廷才反应过来这是出警呢。
他果然在一群人中扫到正匆忙小跑、神情严肃的陈宥，庄廷心里一紧，脚刚迈出半步又停了下来。
只得看着陈宥半秒就坐进了警车，扬长而去了。
“怎么？还不习惯啊？”
庄廷回过神来：“嗯？”
“你作为警察家属，还不习惯这场面吗？”老人笑道，手里的活也没停。
庄廷看了看伫立在眼前的警署，又转向老人问道：“你认得我？”
“想不认得都难咯。”
庄廷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铮亮的皮鞋，和自己身上的行头，心里自然明白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档口开了三十几年了，长风路警署那时都还没成立，这里面的警察我每一个都了如指掌。”说完，老人咳嗽了几下。
庄廷本就对八卦的人没什么好感，一听到这老头还天天盯着警署打量警察，心里更是生厌。
“哦，是吗？”他敷衍道。
“你们家那位啊……”老人笑眯眯地，庄廷瞬间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是个好孩子。”
庄廷心里像是被一种叫“自豪感”的东西浸润着，连带对老人方才的印象都改观了。
他不由地点了点头。
“你们作为家属也不容易啊，尤其像你们这种家庭，还能继续支持他干这个……不过，”老人扶了一下眼镜，“这孩子也是命苦啊……”
老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鞋子，庄廷却被吊起了胃口：“什么？”
老人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不知道他爸的事？”
“我当然知道。”庄廷的语气不容置疑。
“所以我说你们家属更伟大，”老人眯起眼，“当初我听说他爸的警号要重启时，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庄廷不明所以：“警号……重启？”
老人也回给他一个打量的眼神：“不会吧，你连他爸是怎么没了的都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
庄廷狠狠攥紧了拳头，他真的不知道。他现在都想不起来是陈宥没跟他说过，还是他自己压根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人白了他一眼。
庄廷盯着白眼，艰难开口道：“你说警号重启是什么意思？”
老人这下可不像方才那么和蔼了，没好气地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喃喃道：“老子牺牲了，后继有人的时候，就会把封存的警号重启，亏你还是警察家属呢你……”
庄廷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陈宥身上……还背着这么重的担子。
“老人家，”庄廷顾不上其他了，一屁股坐到刚才老人让他坐的椅子上，“您能跟我说说吗？他爸，是怎么……”
老人忍无可忍拽下脸上的眼镜：“我说你这人啊，两口子见面就能知道的事，还得问我一个外人？再不济……”
老人顿了顿，神色忽然落寞，“再不济，你上网查都能查到，只要有心……”
还没等老人说完，庄廷已经站了起来：“谢谢，改天我再过来答谢您。”
说完，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车内。
对啊，他怎么从没想过在网上查一下，按理说民警牺牲的新闻一定能查到的。
他伸手到车后座把纤薄的笔记本拿过来架到腿上，自从他结婚后就养成了随身带笔记本的习惯，因为等待陈宥的时间漫长又无聊，他能抓住些时间在车里处理公事。
输入陈宥父亲的名字，网页上跳出：【痛心！新港市民警陈XX为救坠楼女孩牺牲，年仅43岁】
庄廷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几秒才点了进去。
“新港市民警陈XX为救一名高空坠楼女孩，以身体作“肉垫”，拯救了女孩宝贵的生命，而他本人却因抢救无效，不幸牺牲，年仅43岁……”
庄廷将完整的来龙去脉看完，沉默地合上了电脑，久违地点起一根烟。
如果是以前的他，看到这样的新闻，内心不会有丝毫起伏，甚至还会在心里分析整件事的最优解，是不是非要到以命换命的地步，这件事才算完美？
国家培养一名警察，要耗费大量的精力跟金钱，这么做从经济效益上来说，真的值得吗？
可当那个人，是他素未谋面的岳父时，他发现他没法再做这样的评价了。
那个人……真的愿意以命换命，这看似是千钧一发间的选择，也许早在每一天的生活工作中，都刻进了他的心里。
警号重启？
难怪，难怪每次叫陈宥辞职，他的眼神总是很复杂，这里面一定包含对他的失望。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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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队回到警署时，天已经黑透了。
陈宥在换便服的时候，才惊觉今晚约了爷爷吃饭，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连手机都来不及看，匆忙出门，他知道庄廷肯定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不看也罢。
一走到门口，就看到繁华小路的对面，有个高挑的身影倚在树下。
那人见他出来，立马挺直了身子。
陈宥向他走近，发现那人朝他笑得极温柔。
“怎么不在车上等？”陈宥垂下眼。
庄廷伸手想接过他的包，他躲开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包换到另一边。
庄廷并不气馁：“想跟你走走，所以下车等，走吧。”
说完又不容他抗拒，极其自然搂过他的肩。
陈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挣开了庄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庄廷却毫不在意，又将他重新楼了回来：“走，车子停在外面马路了，晚了又得塞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