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还挺有自知之明。
陈宥本想表达得婉转些，不过这人应该也不在意什么表达方式。
“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啊。”赵乐儿终于敛起他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我说真的，你很有意思，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意思多了。”
陈宥被赵乐儿盯得脊背发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婚戒：“赵先生，我们认识还不到20分钟，我觉得你这个结论言之过早了。”
赵乐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提醒我你已婚。”
接着嗤笑一声，眼睛环视会场一周，最后又回到陈宥身上：“你猜猜在座有多少对真夫妇？”
“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是父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制造出来的契约。而这份契约是否真的那么无坚不摧，根本就不重要了。”
“你看。”赵乐儿用眼神示意陈宥看向一处。
陈宥转头望去，赵欣儿正轻挽着庄廷的胳膊，跟他们对面的两位年长的夫妇有说有笑。
庄廷每个举手投足间都彬彬有礼，在那每颗水晶都晶莹剔透的吊灯衬托下，俊美的容颜更添一丝锐利的锋芒，深邃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陈宥鲜少看到这种场合下的庄廷，心里也不禁感叹，这个人的内心虽然像恶魔般的存在，可他真的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啊。
“我二姐是个很喜欢挑战的人，太容易办到的事，她没兴趣。”赵乐儿突然无厘头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乐儿双手交叉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他，“不知道你丈夫是不是那个比较‘有意思’的挑战？”
陈宥清楚赵乐儿话里挑衅的意味，他心里一紧。
此时的庄廷好像感应到陈宥的目光似的，也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陈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庄廷也朝他挑了挑眉。
可当庄廷看清朝他转过身的赵乐儿时，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才他只能看到赵乐儿的背影，瞧着那身打扮，还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想必是陈宥为了礼貌才允许他一同就坐。
现在他看清了，这人不但青春无敌，还长了一张俊美无比的脸。
他竟然让这样一号人物在他眼皮子底下，跟陈宥聊了那么长的时间。
“看来你不介意啊？”赵乐儿挑衅地看着陈宥。
“介意什么？”陈宥疑惑。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赵乐儿双臂交叠，倚着座椅后背，这个举止倒像个少爷了，“如果你是装的，我可真要对你失望了，那你跟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这些人’是怎样的？”陈宥很有兴趣听一听赵乐儿的解释。
“把婚姻当手段，将对方当筹码，表面相亲相爱，背地里各怀鬼胎，”赵乐儿把嘴一撇，“没意思透了。”
陈宥浅笑站了起身：“让赵先生失望了，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
随后他朝赵乐儿点头致意，便转身离开了。
注意力在不停走神的庄廷，看到陈宥离开赵乐儿，才默默松了口气。以往带陈宥出席这种场合也是因为爷爷在场，今晚不该让陈宥落单的。
其实在他来之前，已经再三跟叶饶确认，赵欣儿不会出席。
没想到还是被这小子给坑了。
赵欣儿不但来了，还带上了难得出来参加活动的赵氏夫妇。
叶饶这面子可真大啊。
可终究是机会难得，赵欣儿在场，赵总都愿意听他多讲两句。
庄氏有的是钱，可政府那边却不好打点。拥有采矿权的在全国也不过3家，其中赵家是拥有矿山最多的一家。
如果赵董愿意带他玩儿，那庄氏在光伏跟硅基材料这块也算是找到靠山，对他之后进军半导体产业也极有利。
庄廷不排斥关系，生意场上要运用人脉，这是他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道理，赵欣儿的主动示好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
陈宥本想到露台透透气，可没料到会撞见叶饶跟一位女士在露台暗处拉扯。他想识趣地退回去时已经太迟了，叶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闯入，立即噤声。
女人倏地转身也望向陈宥。
陈宥看清了她的模样，跟以往他在叶饶身边看到的明艳型美女不同，眼前这位气质清冷，眼底藏着愠色，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加冷淡。
陈宥立刻为自己的莽撞抱歉：“不好意思，我以为这里没人，你们继续。”
说完，便转身准备。
“请稍等，”女人叫住了他，淡然道，“我们谈完了。”
说完抬脚就走，看都不看身后表情已扭曲了的叶饶。
陈宥进退两难，叶饶搞不好还在心里怪他。
沉默了不到一秒，叶饶已恢复冷静，施展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脸，虚情假意连应付都省了：“哟，陈警官，怎么就你一个人呢？那……您请自便吧。”
“叶总，有时间跟我聊两句吗？”陈宥平静地开口问道。
“噢？”叶饶露出愕然的神情，就算陈宥是庄廷的伴侣，可他们之间仅算是点头之交，“聊什么？”
“聊聊庄廷。”
叶饶不可置信地嗤笑：“聊他？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去问他？”
“因为他不会跟我说实话。”
叶饶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是他第一次那么仔细看这张脸。这张脸上的表情，让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想听什么实话？”叶饶此时已经收起不必要的笑脸。
“我听到了。”陈宥说。
“听到什么？”
“听到庄廷跟你的对话。”陈宥轻吸一口气，“你年前回国的第二天晚上，你还记得你在哪吗？”
叶饶瞥了一眼陈宥，眼底已经露出一丝不耐烦与轻蔑：“不记得，我每天事儿太多。”
“你跟庄廷在黄宁港的一个私人会所里，你应该有印象，”陈宥继续帮他回忆，“那天宴会上有几位老总的小孩被便衣警察带走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是有这事儿，”叶饶想起来了，“不过，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那天所里派我去出任务，我也在场。不巧，你俩说的话，我全听到了。”陈宥浅笑道。
叶饶根本想不起来他跟庄廷都说了些什么，但看陈宥这幅模样，他心里大致清楚了。
他们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定了定神：“你怎么会到黄宁港抓人？”
“他们在我们辖区内犯的事，跨区抓捕，常规操作。”陈宥又像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庄廷从来不会挑我会出现的地方玩？你才这么问？”
叶饶默不作答，答案很明显了。
“我听到你们说股份的事，还有很多关于……我们私生活方面的事，”陈宥艰难地将这些话搬出来，跟一个对他来说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讨论，“你比我更了解他，我想从你嘴里重新认识这个人。”
“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帮他。”最后那句话他需要攥紧拳头才有力量说出啦。
“你想帮他？”
“想。”陈宥语气坚定，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我也想帮自己。”
叶饶料到接下来的对话不会太轻松，陈宥是认真的。
“叶总，你不能期望任何一个人听到自己的伴侣说出那样的话，还能假装若无其事跟他幸福快乐继续生活吧？”
“有些人可能可以，可我试过了，我不行。”陈宥靠近露台，看着远处灯火连成一条灯带的海岸线，“我想成全他，可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他第一次向人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叶饶。
可能正是因为叶饶足够陌生，两人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彼此间都不会太尴尬。
“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想法。”陈宥摇摇头，“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是股份的事我的确毫不知情。如果庄廷真的有苦衷，我可以跟他一起争取他想要的东西，但前提是我要知道他值不值得。”
“他值得，”叶饶也转身面向大海，跟陈宥隔开大概两个身形的位置，“他绝对值得，整个庄氏除了他，没人有资格继承公司。”
“你可能很难理解我们，毕竟在我看来，你……”叶饶转头打量了一下陈宥，“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嗯，这点我赞同。”陈宥看着远处点点头。
“我们这种家庭都很重视长子，他哥为什么至今只能当个CFO？圈子里的人心里都清楚，老爷子选出来的代理总裁就是以后的控股股东跟董事长的接班人。”
陈宥摇摇头，他不清楚公司的业务，在他看来庄廷跟庄翰的能力都很强。
“是因为庄廷的能力更胜一筹？”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几年前，他哥非要搞自由恋爱那一套，将老爷子给他介绍的对象拒绝了，搞离家出走。那时庄廷还在国外念书，他哥仗着自己是长子，对继承公司胸有成竹，肆意妄为。”
“谁也没想到老爷子那么决绝，转头就开始让庄廷插手公司的重要业务，任由他哥在外面胡作非为。”
“他哥闹了几个月终于想明白了，离了这个家自己就什么都不是，又灰溜溜回来了。”
“可是机会不等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从那以后无论庄翰如何对老爷子唯命是从，他都得不到家族对他以往的关注跟机会，被架空了几年几经波折才堪堪得到个CFO的职位。”
“如果他一开始就跟林若茹结婚，至少现在还有跟庄廷继续斗的资本，可现在再怎么弥补也晚了。”
“庄廷后来居上，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哥的错误，他对老爷子百依百顺，至于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海风中夹杂着春寒，站久了还真有些不好受。
“叶总，他……我是说你们，牺牲自己的感情、婚姻来换取利益，对你们来说值得吗？”陈宥终于问出他这个困扰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叶饶讪笑：“感情是我们这些人最不需要考虑的东西，你不要小看商业联姻的力量，当你的关系网织得足够大足够牢靠的时候，很多困难对你来说就不是问题了。”
“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我没有。”陈宥打断叶饶的话，“我跟你只见过几次，不会给你下这样的定义。”
叶饶嗤笑，看了陈宥一眼：“好吧，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不否认我们是幸运的，但你至少也应该知道，我跟庄廷都没得选。”
“婚姻就是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跟谁结婚都一样。这个世界不是你努力就有回报的，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
“人脉、资源、抱团，这些才是稀缺品，一场婚姻就能换来这一切，这笔生意不要太划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宥觉得叶饶脸上的笑容也很苍白。
“我们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身边永远不缺优秀又上进的竞争对手，世界上的好事不能都让我们给占了吧？必要的付出是应该的。”
陈宥想起跨年的那天，他在电话里开玩笑问庄廷“公司重要还是他重要”，庄廷想都没想就回答“你比公司重要”。
“跟你结婚之后，庄廷放弃了很多事情，他的私人时间，他的爱好……”叶饶接着说，“所以你不要对他有怨气，你可能觉得你被欺骗了，可他失去的东西同样不少。”
“至少，他实打实地拿出很多时间来陪你，对你的在意程度也是前所未有，他也包容了你……很多的不足。”
陈宥自然明白叶饶指的是他生活上的坏习惯。
“他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前所未闻，在朋友中也是空前绝后了。”叶饶将手插进裤袋，风有些大了，他也感觉到了凉意，“当然，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你可以理解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你，也可以理解他这么做是另有所图。”
陈宥好像没有被持续降低的气温影响：“继承权……那么重要吗？凭他手上的股份也足够他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吧？”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也太平庸，庄廷不是浑浑噩噩之辈，你要是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就未免太小看了他。”
“公司发展到这个阶段，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了，下面有多少人指着他养家糊口，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决定着公司未来的生死存亡。”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至少我认为，庄廷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重要。商场上你追我赶不进则退，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昨天在这些派对上站C位的都还是地产大亨，今天就换成科技、互联网大佬，明天新能源、医疗就又会赶超上来……”
“如果庄廷真的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任由公司吃老爷子留下来的老本，那公司还谈何发展？”
叶饶说的这些，他真的从没有考虑过。
“我对你的了解不多，都是从庄廷口中听来的。”叶饶问，“恕我冒昧，你为什么还在坚持上班呢？你要知道庄廷平时买一只表都能低得过你这辈子要拿的工资。”
“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陈宥语气坚定。
很多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他都不知怎么去回答，但今天，答案脱口而出。
“所以，他跟你也是一样的。说到底你坚持工作是因为你有你的抱负，庄廷也有他必须坚持的原因。”
“你今天跟我提出来想帮他，我倒是有那么点对你刮目相看。毕竟在我看来，你才是这段婚姻中坐享其成的那位。”叶饶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宥。
“庄廷是我好兄弟，我知道他的能耐，他将来必定大有所为。说实话，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家老爷子跟你们家有什么渊源，我个人对你……是不太喜欢的，当然，我喜不喜欢不重要。”
“只是，在我看来，跟你结婚庄廷还牺牲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叶饶终于转过身正对陈宥，用冰冷的眼眸直视他，“虽然你们可以结婚，但你不是女人，你不能生孩子，他如果真的跟你走到底，他将会失去属于自己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