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先是斜眼扫了下谢时深, 话却是对鹿厌说的,“你又是楚哥哥何人,竟敢这般无礼?”

  谢时深剜他一眼, 警告他闭上嘴。

  怎料鹿厌倏地转头看向李华,迟疑须臾才道:“我、我是他侄子。”

  谢时深若有所思看着他。

  李华闻言挑眉, 加深嘴角的笑意道:“侄子能管这么宽?”

  鹿厌道:“楚叔叔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无以回报,只能......”

  “只能以身相许?”李华打断他的话, 转而问谢时深,“是这个意思吗?楚叔叔。”

  谢时深黑着脸缓缓起身, 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但他们此处引来一些路人的注意, 李华环视一圈,双手摊开表示无奈, 用眼神告诉谢时深眼下状况不好草草收场。

  不过他们身侧有一块屏风,将不少欲一探究竟的吃瓜者挡住,只能隐约瞧见部分动静。

  鹿厌挪脚站在谢时深身边,看向李华的眼中带着几分敌意,试图用他毫无杀伤力的表情驱赶李华,殊不知这让李华的兴趣更重,玩味的视线游走在面前两人中。

  李华接着调侃道:“看来被我猜中了呢,你这是以身相许了啊。”

  鹿厌憋红一张脸,他其实不想这么说, 但心里那股莫名涌上的占有欲无法控制,听见挑衅竟顺着李华的话点头。

  可点完之后羞耻心更重, 神情僵硬别开李华的目光, 下意识贴近谢时深。

  谢时深自他点头后便垂眸观察,眼底带着点点笑意。

  “哎哟。”李华故意逗弄道, “可今日楚公子与我相亲,你凭空自称侄儿,这叫我如何相信?”

  他余光发现谢时深并未阻拦,接着说道:“还是说,你只是想要破坏相亲,插足我二人的甜蜜出游?”

  “我......”鹿厌一时语塞,愁眉思索片刻,忽地看向谢时深,似做了什么决定,“叔叔,得罪了。”

  说罢,他伸手抓住谢时深的衣领,猛地将其拉下,主动吻住谢时深的唇。

  但这个吻一触即分,不过也足够证明一切。

  四周吃瓜者虽瞧不清楚,却能猜测发生何事,窃窃私语声渐大,让鹿厌羞得无地自容。

  探子先是惊讶,之后目不转睛观看,嘴边的笑压都压不住,尤其看见谢时深享受着此刻后,李华忍不住啧啧两声。

  鹿厌亲完过后,还怪有礼貌询问谢时深道:“叔叔,能不去吗?”

  谢时深哪又不答应的道理,“都听你的。”

  探子略显诧异,想不到主子真如传言中那般宠着他。

  鹿厌得到答案后松了口气,转眼看向李华,理直气壮说:“我们不去。”

  李华饱了眼福不好继续纠缠,只笑道:“可能各地风俗不同,我们那边拒绝出游是不用接吻的。”

  话音刚落,鹿厌的脸颊迅速涨红,紧咬着牙关瞪他一眼后,羞耻避开他的视线。

  当他想朝谢时深看去,又想起方才的举动,不由羞耻难当,只能挪到谢时深后方站着,用手指拽着谢时深的白袍,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李华见状无辜耸了耸肩,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鹿厌不敢示人,无奈之下,谢时深只能将他虚虚搂在怀中,低声说道:“去马车里等我,我处理好便和你回去。”

  他虽不知刘管家为何安排鹿厌前来,但他靠着鹿厌的举动笃定了一事,今夜他必须要得到答案。

  鹿厌埋头颔首应下,之后火速逃离广和楼。

  目送鹿厌的背影消失后,剩下的二人惺惺作态作揖,交谈两句相继离开。

  他们悄无声息行至广和楼后门,只见李华恭敬行礼道:“主子留步。”

  谢时深道:“万事等柳六的暗号行动。”

  李华一改方才的散漫道:“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安排妥当。”

  谢时深颔首,“去吧,路上小心眼线。”

  两人相互告辞后,李华戴上风帽,转身将后门打开,怎料身子顿住,对视上一双疑惑不解的明眸。

  “小宝贝?”探子有些意外,“你怎会在此?”

  谢时深从他身后走出,他们顺着鹿厌脚下看去,发现一具新鲜的尸体,正是睿王的眼线。

  李华默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欣赏说:“真有本事。”

  睿王府的人也敢杀。

  “没死,晕了。”鹿厌解释了句,实际上他更关心方才所闻之事,“我都听见了,世子。”

  李华偏头看了眼谢时深,见谢时深准允自己离开后,他朝鹿厌躬身作揖,自觉拎起脚边的眼线,眨眼消失在深巷中。

  暗巷寒风呼啸,主仆二人相视半晌不语。

  谢时深知道他想要的是坦白,便道:“此人乃是谢家探子。”

  鹿厌得到答案后鼻子一酸,屋檐上豆大似的烛火未能照亮脚下,却能清晰可见他的眼眶泛起一圈红。

  他克制着情绪,委屈声讨说:“你骗我。”

  谢时深走上前,轻声哄道:“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鹿厌不再看他,而是抿着唇垂头,良久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沉默回了谢家,直到踏入明华居时脚步放缓。

  “事关重大,恕我不该瞒着。”谢时深说道,“工部尚书乃杨奉邑的人,此次你把消息带给鹿常毅后,鹿常毅为表忠心会将此事告知东宫,东宫必然要从工部手中取得杨奉邑的把柄,一旦揭发杨奉邑秋收贿赂之事,便是我们出手之时。”

  鹿厌跟随身旁安静听着,尽管他受欺骗影响,但正事当前他绝不会任性。

  只是他难掩失落,“这次行动为何不派我前去?”

  明明他能轻而易举完成任务,还能不着痕迹处理一切,为何偏偏瞒着自己,难道真如杨奉邑所说,世子唯利是图毫无真心可言。

  那他们过去温存的一切又算什么?

  谢时深向他解释道:“因为此次要刺杀之人乃杨祈修。”

  他的话让鹿厌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随着谢时深前行,两人逐渐拉开距离。

  谢时深察觉身侧无人,意料中转身,将鹿厌的神色收尽眼底。

  鹿厌难以置信提醒他,“世子,那可是储君。”

  谢时深负手看他,面不改色道:“重要吗?”

  抛开杨祈修德行不谈,前世他能为了兵权不计一切陷害谢家,今生他还有余力惦记着鹿厌,作为储君上不辅佐君主,下不表率臣民,败行数不胜数,遑论储君。

  鹿厌惶恐看着他,试图在他的眼中找到玩笑,可却一无所获。

  “世子。”鹿厌上前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你是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用森森白骨砌成的辉煌宝座。

  谢时深毫不犹豫承认:“不错,所以我会杀很多人。”

  鹿厌身躯一震,紧张拽紧袖口,再也不敢抬首看他,赫然想起当初谢允漫曾言,在谢时深上京之前,对风歧大作整顿,或许早在以前,谢时深便开始谋划此事了。

  太可怕了。

  冷风自两人之间穿过,撞上远处的高墙,最后盘旋在偌大的院子中,天际云层翻滚,似有一场暴雨来袭。

  鹿厌反复和思绪作斗争,可终究没能说服自己拒绝为虎作伥,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明白自己的心意,比起背上诛九族的罪名,他更害怕自己对谢时深毫无作用。

  只见鹿厌紧紧捏着衣袍,声若蚊蝇问道:“那......你能让我陪着你吗?”

  他的私心,便是不想让谢时深独自面对,何况他是有能力的。

  谢时深眸光攒动,虚握在身后的手一松,求知欲占据他的理智,这一刻,他想知道的是鹿厌的心意。

  他缓步朝鹿厌走近,生怕着急吓着对方。

  眼看着距离拉近,鹿厌未曾退缩一步,只是屏气凝神盯着脚尖,像极了在等待被宣判的人。

  然而,下颌突然被轻轻捏住抬起,随后对视上一双温柔深情的眼眸。

  “小鹿,你当然可以选择陪我。”谢时深俯身说道,“但你心中可欢喜我?”

  他的指腹轻轻摩擦着鹿厌的皮肤,动作轻柔缱绻,可见分外爱惜。

  鹿厌呼吸一乱,瞳孔骤然放大,意识催促他快速躲避。

  怎料谢时深的动作倏地收紧,捏着他不许逃离,令他不得已双手攀上谢时深的手臂,祈求谢时深放过自己。

  鹿厌不敢回答,眼神无处可躲,前一刻想要靠近谢时深,这一刻他只想临阵脱逃。

  他害怕,害怕杨奉邑一语成谶,最后他们不欢而散,从此天各一方。

  谢时深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把他按在原地纹丝不动。

  覆盖在腰间手掌的温度如烧红的炭火,让鹿厌感觉全身发烫,浑身不自在。

  谢时深慢声说道:“今夜你擅自来广和楼,未收到命令便上前阻拦,自称是以身相许给我的侄儿,旁人的几句刺激主动献吻,不许我与旁人游江培养感情,是为何?”

  他的语调轻缓,但那一字一句却宛如重锤,接二连三敲在鹿厌的心口上。

  鹿厌呼吸急喘,张嘴半晌才挤出声音,“我没......”

  谢时深眉梢微蹙,眼底闪过一抹狐疑。

  “若非心有所属,为何在乎我的相亲,为何时时替我把关?”他俯身在鹿厌耳畔轻嗅,“为何我闻到了醋味?”

  鹿厌一惊,猛地从他手中挣扎离开,奈何谢时深锁在腰间的手迅速收紧,让他僵硬的身躯无法动弹。

  “世子!”鹿厌急出了哭腔,“求你别问了!”

  谢时深有瞬间心软,手里的力道稍微放松,双手按在他的肩膀,垂眸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问道:“小鹿,能给我一个回答吗?”

  鹿厌不敢直视谢时深,如同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

  从小到大,无人教他何为动情,在杨奉邑没说出那番话时,他单纯以为所有感情如小说那般简单,哪会有权衡利弊掺和其中。

  可偏偏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突然有人告诉自己这份感情并不纯粹,这叫他该如何抉择?

  这世上他能倾吐心声之人,除了师哥便是世子,可前者不知所踪,后者是他心上人,彻底陷入两难之境。

  四周寂寥无声,呼吸声在耳边逐渐放大,鹿厌看到谢时深按在肩上的手臂绷紧,青筋隐约可见,力气大到本该让鹿厌想喊疼,可他却发现肩膀的疼远不及心底的疼。

  他何尝不想将心意宣之于口,可杨奉邑的话历历在目,那些潜藏在感情里的利益,埋伏在谋权篡位的危机,堆砌一起后,化作不见天日的未来。

  鹿厌控制不住红了眼,明明只需简单的回答,他却不能自私承认。

  前路铺满荆棘,怎能雪上加霜?

  谢时深见他久久不愿回答,放低声道:“小鹿,你可知我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