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靠在鸽子书楼一侧, 车厢安静良久后,杨奉邑打量的视线从鹿厌身上离开,停留在他忐忑的神色上。

  杨奉邑问道:“先前在明华居的书房里, 可是你在假扮世子妃?”

  鹿厌沉默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是垂眸看着手里的玄尾扇。

  自打被杨奉邑要挟上了马车,鹿厌便一言不发,戒备心颇重, 因为他无法相信面前之人。

  他琢磨了片刻也算有所明白,当下时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何况杨奉邑这种位高权重者。

  当初谢府被锦衣卫搜家时,杨奉邑表达的善意只因有利可图罢了。

  但杨奉邑与杨祈修不同, 此人不会因容貌姣好多些耐心,尤其眼下被一直无视的情况下,他只会逐渐变得不耐烦。

  杨奉邑见他一声不吭,终究失去周旋的耐心,索性开门见山说道:“鹿厌,谢时深绝非你能高攀得起之人,即使你是鹿家的庶子。”

  话落,他观察到鹿厌握着玄尾扇的手收紧,顿时心知肚明。

  “据我所知, 你是鹿常毅在外的野子。”杨奉邑毫不客气揭穿,“如此上不了台面的身世, 即使以色事人, 又岂能长久,何况你还是陛下赐给他的仆从, 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堂堂世子,唯利是图,难道会选择一无用之人长相厮守吗?”

  提到“仆从”二字,鹿厌倏地抬眼朝他看去,却不知眼底的痛苦出卖了自己。

  杨奉邑将一切异常收入眼底,满意笑道:“看来你并非愚蠢之人。”

  鹿厌紧咬着牙关,拧眉盯着他问:“你到底想怎样?”

  杨奉邑道:“本王只想确认一件事罢了,你不必紧张,毕竟你除了这张脸以外,对本王而言一无是处。”

  他见鹿厌眸色升腾起怒意,却只能忍气吞声受着。

  杨奉邑笑了笑道:“鹿厌,本王心情好,奉劝你一句,以你的身份若是和谢时深在一起,恐怕连累的便不止你二人这么简单。谢家姑且不提,但是鹿常毅乃是东宫之人,一旦鹿家得知你与谢时深苟且,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利用你去操控谢时深?”

  他将声音压低些,续道:“若陛下知晓,他赏赐的仆从有这等爬床的本事,又会不会以此将风歧和谢家拿捏在手?到时候你的下场如何自不必多说了。”

  鹿厌的怒气随着他的提醒消散,渐渐被失魂落魄代替,心如沉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恨不得逃离此地。

  见状,杨奉邑明白时机差不多了,便道:“话已至此,本王该说的都说了,今日之事若你想告诉谢时深也无妨,但本王相信你自有抉择。鹿厌,若你真心想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这世上,唯有本王能帮你。”

  说罢,鹿厌掀起眼帘悄悄看向他,只见他闭目养神,不再望着自己。

  鹿厌清楚他并非真心相助,虽然梁朝男风盛行,但男子多为妾或消遣玩物,能为妻者,必然是能互相扶持一生之人。

  回想自己和谢时深的温存,夜里的相拥而眠,摄人心魄的触碰,以及缠绵的深吻,心里竟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早已沦陷了吗?

  可如今知晓岂非为时已晚。

  鹿厌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终究选择向现实低头,他们只是主仆,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此时此刻,他的全身被酸涩包裹,呼吸变得急促,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眼前一片朦胧。

  杨奉邑道:“若你想清楚了,择日寻机来睿王府,本王会助你一臂之力。”

  话落,他端放在身前的手轻挥了下,示意鹿厌离开。

  鹿厌见状立刻夺门而出,带着伤心落荒而逃。

  鸽子书楼中,谢允漫正打算去找小说,脚边感觉有东西蹭着自己,垂头发现居然是哈秋。

  她将小说放下后抱起哈秋,但哈秋百般挣扎,甚至在书楼里哼哼唧唧叫了起来,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开哈秋,避免影响了旁人。

  哈秋在原地打转,不仅将谢允漫逗笑了,还让路人对他爱不释手。

  但哈秋撒泼一会儿后突然跑开,谢允漫顿时一惊,生怕把哈秋弄丢了,拔腿便追了上去。

  哈秋带着她上了二楼包厢,一路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为了不惊扰包厢中人,谢允漫忍住喊声,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去,直到哈秋带她停在一处包厢门前。

  谢允漫累得气喘吁吁,蹲下身揉了把哈秋的脑袋,轻声警告道:“再乱跑不给你吃肉了。”

  哈秋似乎听懂了,朝着她不满地叫了声,吓得谢允漫赶紧把它抱起来,担心哈秋吵到旁人。

  不料面前的包厢门打开,书楼小厮出现在眼前。

  小厮率先看见哈秋,惊诧不已道:“哎哟小祖宗,你可算来了,再不回来咕咕都要骂死我了。”

  他一边和谢允漫道谢,一边伸手想要接过哈秋。

  未等谢允漫解释哈秋乃自家的,哈秋猛地从她怀里跃下,一股脑往厢房里冲。

  谢允漫迅速跟上,小厮紧随身后,急急忙忙阻止谢允漫入内,怎料看见谢允漫木讷前方,满脸错愕和杨承希对视。

  追上来的小厮连忙解释道:“咕咕恕罪,是这位小姐要找哈秋。”

  谢允漫盯着四周的作品,难以置信道:“咕咕是......你?”

  杨承希手里还拿着稿子,紧张说:“不是,漫漫你听我狡辩!”

  “......”

  等鹿厌回到书楼时,他六神无主站在中央,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直到楼梯处见两抹人影出现,哈秋紧接着朝着主人快速扑上去。

  鹿厌被脚边的动静惊动,随后蹲下身抱起哈秋,心不在焉抚摸着。

  谢允漫的脸上难掩情绪激动,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旁人不知其中全是周边,唯有杨承希知晓。

  但杨承希用眼神警告她,示意她不许将此事告知,谢允漫迫于贿赂之下,只能咽下这个秘密,紧张走到鹿厌面前。

  可鹿厌没有丝毫兴致,整个人像被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神情黯然。

  谢允漫察觉他不妥,和杨承希对视一眼后,欲询问鹿厌出了何事。

  却见鹿厌牵强一笑,无力说道:“我有些乏了,先行一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怀里的哈秋似感觉到主人的低落,埋在他怀里低声呜咽,用舌头舔着鹿厌的手背,试图安抚主人的情绪。

  杨承希意识到不妙,连忙带着谢允漫追上去,但出了书楼后,鹿厌的身影已经埋没在人潮之中。

  未等谢允漫拔腿去追,杨承希突然拉住她。

  “漫漫,等等。”杨承希皱眉看着街道对面,“那不是鹿凯吗?”

  谢允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鹿凯和一众世家子弟站在对面,嘲弄的目光落在茫茫人海中,望着鹿厌狼狈离开的身影。

  杨承希余光见一抹身影消失,定睛一看,发现谢允漫气势汹汹朝鹿凯等人而去,明显怀疑是鹿凯趁他们不在欺负人。

  “鹿凯!”谢允漫拎着手里的周边往鹿凯身后砸,“是不是你欺负鹿哥!”

  鹿凯来不及躲开,生生挨了一顿揍,转身欲发火之际,发现来人是谢允漫后又乖乖闭上嘴,憋着气瞪了眼她和杨承希。

  周围的世家子弟见状连忙躲避一侧,上回他们被丢去天堂之事被人暗中摆平,这群人报官无果,这次生怕惹他们不快引火上身。

  鹿凯反倒哼了声说:“本少爷可没欺负他,我看是他罪有应得,不知何处得罪了人被教训了吧。”

  谢允漫想起鹿厌在广和楼揍人的本事,一口否认道:“不可能,谁敢教训鹿哥,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提到谢时深,鹿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辩解说道:“谢小姐,我鹿凯对天发誓,若是今日我们欺负了鹿厌,我爹断子绝孙好吧。”

  杨承希轻嗤一声,见他这副窝囊废的样子也懒得多说,何况上回让鹿凯等人吃了教训,听闻这群人后来见了狗都害怕,鹿厌方才还抱着哈秋,恐怕这群人也不敢上前招惹。

  他轻轻拍了下谢允漫安抚,朝鹿凯问道:“那你可知他见了何人?”

  鹿凯一听,眼神闪躲并不想回答。

  他上回吃亏后,回到家中向父亲告状,后来得知杨承希只是个不受宠的王爷,甚至还不如谢时深区区一个世子,就算此时不说实话,想来就算出事,有父亲撑腰,杨承希也不会拿自己如何。

  琢磨须臾,鹿凯打算编造个谎言打发他们。

  结果杨承希先一步提醒道:“若不说实话,等宫中设宴,本王若在陛下面前不慎胡说了什么,便怪不得本王了。”

  此言一出,鹿凯急得脱口而出说:“好好好!我只看到他从睿王的马车里下来,至于发生何事我等也不清楚,总之等我们再看到他,就是这副死样子了。”

  谢允漫不满他的无力,举起周边欲动手,吓得鹿凯缩起脖子闪避。

  她怒斥道:“嘴巴给本小姐放干净点!”

  鹿凯不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大小姐!”

  杨承希朝他身后的世家子弟看了眼,证实鹿凯并未撒谎后,带谢允漫打道回府。

  见两人同时离开,鹿凯眼底的胆怯褪去,怪异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世家子弟靠上前,胖子贴着鹿凯悄声问:“凯哥,现在准备去哪?”

  鹿凯心里一阵盘算,眯着眼说:“我回府一趟,今日鹿厌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老子先回去告诉我爹,上次鹿厌敢狗仗人势,这次我们一定要借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