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律师,这三年恒生医药的案子太多了,有些还没来得及装卷,有点乱,需要点时间整理。”

  回到律所,小周跟傅知越汇报最新的进展。

  “手上还有十几个恒生医药的案子正在诉前调解阶段,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进入下个阶段。”

  “知道了,总之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案子,有没有结案,辛苦你们这段时间把它们都找出来,一张一张材料地检查。”傅知越步子很大,“这段时间加班可能会比较多,你去跟财务和行政报备一下,加班时间工资按三倍算。”

  “好。”

  “还有沈忆秋,他之前对那些案子的参与度有多少?”

  “在我这里的不算多,而且都是些基础的工作,对对方进行背景调查之类的。但后期也让他写过一些法律文书,恒生医药有时候派人来律所也会跟他说几句话。”

  “把他经手过的那些重点查一遍,他的业务能力毕竟不如你们。还有,如果是他和恒生医药对接的,把证据留下来。”

  对于沈忆秋,傅知越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

  沈曼柔是个很有善心的人,资助沈忆秋这么多年,中途也曾带着傅知越去他生活的地方看望过他。

  傅知越对那个小山村印象深刻,那里的年轻人很多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

  第一次见到沈忆秋,傅知越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看着沈忆秋跟着爷爷奶奶从地里回来。

  老人家一见到沈曼柔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泪从被日头晒得通红的脸上滑下来。

  那时候的沈忆秋瘦瘦小小的,挑着比自己还要长的扁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谙世事,来回在傅知越和沈曼柔身上逡巡。

  等村长也来了,大人们就去谈资助的正事,沈曼柔叮嘱傅知越,让他带沈忆秋在外面玩,去小卖店买点吃的也行,别让他听见资助不资助的,到时候让孩子心里产生自卑。

  只可惜傅知越这人说话也是不好听,看到沈忆秋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好心给人家涂个防晒霜,没话找话想让人家好好防晒,张口来了句,“你晒黑了不好看了。”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但能中译中把这句俗语说得这么不中听的,傅知越算是一个。

  何况沈忆秋眉眼清秀,在村里从来都是人人夸奖的,第一次这么当面被人说“不好看”。

  沈忆秋当时就眼泪汪汪地回去了,还导致傅知越被沈曼柔揪了耳朵。

  村长和几个大人哈哈大笑,说:“我们忆秋从小到大都是我们村里的希望,不论是长相还是脑子,都是出类拔萃的。”

  “沈老师,有了你的资助,我们忆秋也算是有了出人头地,不被埋没在这个小村庄里的机会了。”

  “快,忆秋,给沈老师磕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沈老师您坐上座……”

  “快快快,忆秋,你的命运就在沈老师这里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在沈曼柔的劝阻声中,硬是把沈曼柔按在开裂的木头椅子上,把沈忆秋按跪在沈曼柔身前。

  沈忆秋似乎也理解了这两个光鲜亮丽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这间破败的砖瓦房里。

  沈忆秋跪下,本来就瘦小的人在一群干农活的五大三粗的人群中间更显渺小。

  他两手交叠放在额前,迅速磕了下去。

  那就是傅知越对沈忆秋的初印象。

  敏感、害羞、听话、懂事。

  好像世界上一切“好孩子”的标签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对应的点。

  所以沈曼柔去世以后,傅知越扛起了扶持沈忆秋的“职务”。

  可沈忆秋是什么时候变得,傅知越不知道。

  “傅律师,”回到办公室,沈忆秋就坐在沙发上,见到傅知越进来,站起身,“你怎么现在才来上班。”

  傅知越没回答,只问:“辞职报告打好了?”

  “……知越,”沈忆秋改了称呼,笑容有几分勉强,“我真的不能继续在你身边工作了吗?”

  “……”

  “我知道我会的不如你多,你也知道我的出身,很多事情我可能没有你开窍。但是知越,我保证我可以学的……”

  “跟这些都没关系,忆秋,”傅知越打断了他的求情,“这么多年,我和我母亲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不能永远活在我的羽翼之下,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的生活就是你啊,”沈忆秋笑了,可眼睛却红了,“知越,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够了。”傅知越看也没看他,拿起笔冲沈忆秋招了招手,“你的辞呈呢?”

  “……”

  傅知越的态度,很坚决。

  坚决到沈忆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他只能挪着步子,走到傅知越对面坐下,紧紧捏着那张辞呈,“知越,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傅知越抬眼。

  眼刀直朝沈忆秋飞过去。

  沈忆秋想去拉傅知越的手,被躲开后又垂泪,“知越,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温楚淮?”

  “……”

  “……”

  傅知越屏住呼吸,脑子里响起了温楚淮的话——

  【在外,我们两个还是有沈老师这个误会横着。】

  “知越……”

  傅知越“啪”一下把笔摔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眼神阴鸷,“够了,别再在我面前提他!”

  这动静把沈忆秋吓了一跳,肩膀都抖了抖。

  却还是开口,“知越,你越是不冷静,说明你对他越是在乎。”

  “……”

  “可是你如果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了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有没有想过,沈老师泉下有知,该有多难过。”

  沈忆秋蹙起眉心,是个有些忧伤的神态。

  傅知越很熟悉这样的神态,就是这个样子,傅知越一直觉得,沈忆秋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

  他没想过这种温顺的皮囊下,藏得可能是一个工于心计的灵魂。

  傅知越搁在扶手上的手,手指慢慢收拢了。

  看起来像是被沈忆秋的话勾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没有原谅他,”傅知越直勾勾地盯着沈忆秋的眼睛,凤眸晦暗不明,“也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