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温楚淮已经离开了。

  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和三年前一样,铁画银钩——

  “尽快跟恒生解除合同。”

  他没说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傅知越却直觉温楚淮要干的不是一件小事。

  耳边回荡着沈忆秋的声音——

  【他消失了三年,怎么就突然又出现了?傅知越,你自己难道不好好想想吗?】

  【他这么着急想要让你终止跟恒生医药的合作,不过是因为他马上就要跟恒生医药合作了,他怕被你发现,心虚而已。】

  【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去找过龚成德。还不让你去找?】

  傅知越甩了甩头,把那些冗杂的声音都甩出去。

  “他才不会。”

  傅知越小声嘟囔。

  他掏出手机拨了温楚淮的电话。

  铃声却在卧室里响起来。

  傅知越僵住,半晌,苦涩一笑。

  是,他怎么忘了,三年前温楚淮“去世”后,温楚淮的手机就保存在他这里。

  三年里,傅知越小心翼翼地给手机充电,每个月给电话卡交话费。

  每次打开手机,傅知越都觉得好像温楚淮还在他身边。

  如今温楚淮回来了,手机忘了还给他,而温楚淮走了。

  傅知越还不能冒冒然地冲到恒生的实验基地里去找——

  除了知道温楚淮真的在基地里,傅知越对别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不能害了温楚淮。

  所以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傅知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卫河正来到酒吧就看见傅知越面前摆着一杯金汤力。

  “得,我还得再夸你一句有进步呗?”卫河正把那杯酒端到自己面前,“至少不喝烈性酒了?”

  傅知越抬眼,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酒吧里的灯光影影绰绰,傅知越选了个清吧,没有聒噪的音乐,倒是有一只小猫,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傅知越身边,用头蹭蹭他的手指。

  “说吧,又因为什么事?不是都跟你说了,你这个病情最好一滴酒都不要沾。”

  傅知越挠着三花的下巴,“当年的事儿。你就一点点风声都没听到?”

  “……”

  “只言片语也行。”

  “你今天又发什么神经?”卫河正被逼问得节节败退,“这三年我该说的可全都说了啊……”

  “你说温楚淮……”傅知越打断他的告饶,“有没有可能加入龚成德的团队?”

  “嘶——”卫河正狠狠倒抽一口凉气,一巴掌招呼到傅知越后背上,“你疯了是吧?这两个人说不共戴天有点夸张,但也绝对算得上势不两立。”

  “……”

  “你这脑子一天天想什么呢……”卫河正白了他一眼,招手让侍者过来,自己点了一杯白桃乌龙,指着傅知越对侍者说,“记他账上。”

  傅知越:“……”

  三花在他手边躺倒了,傅知越手指揉着它耳朵后面的短毛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又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哈,我怎么这么肯定?”卫河正冷笑一声,“我说句不太恭敬的,当年沈老师也是龚成德的学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

  “……”

  “而且当年那个情况,说实在的,我如果是温楚淮,我弄死他都是轻的……”

  这一句话就露了馅。

  傅知越撸猫的手停下了。

  一双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卫河正。

  “艹……”

  卫河正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被套话以后的愤怒。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先说明,这些都只是我偷听来的,”卫河正先给自己出了个免责声明,“前因后果我都不知道。”

  傅知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卫河正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人,才躲在侍者送来的酒后面,凑到傅知越耳边,压低了声音,“当年啊……”

  当年,一群刚知道自己患了绝症的孩子,还没有认清楚社会的真面目。

  他们拿着检查结果去找龚成德,起初也没有想要闹什么,只是九个人里八个人得病,想要提醒龚成德,是不是实验室哪里的防护措施做的不到位。

  也想问问,龚成德这样的前辈,在业内人脉广,有没有靠谱的医疗资源,能让他们少走些弯路,也少花点钱。

  “那时候的家长对学医哪有这些概念,都觉得是个好出路,实际上三十岁之前几乎都需要家里供着。他有几个同门我也认识,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为了治病家里把唯一的乡下自建房都卖了。”

  卫河正想起当年的惨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那时候好多癌症的药还没有纳入医保,花费可想而知,耽误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

  “前期他们去了好几次,但是一次也没见到龚成德。毕竟你想医科大这种顶级学府的院长,还是脑纹紊乱症的领军人物,天天开讲座、参加会议都忙不过来,在学校的时间都不多……”

  傅知越默然。

  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部分原因。

  龚成德作为院长,光鲜亮丽地飞着全球各地,到哪里都是鲜花簇拥的,才没有时间和精力看一眼角落里腐败的土壤。

  更多的原因是——

  因为龚成德知道,这一批花朵凋落了,过不了多久,新的一批又会栽进来。

  直到第一个人因为胰腺癌去世了。

  “那时候,温楚淮和沈老师好像都走了,不在学校。”

  傅知越嗯了一声,知道大概那时候,温楚淮和沈曼柔都去了实验基地。

  “我那天是在另一个同楼层的老师办公室里,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就躲在门里面偷听了一会。”

  至于为什么是在门里面偷听的,是因为那群孩子——卫河正想,大概他现在也有资格称那些同学为“孩子”,如今他三十六岁了,而他们永远留在了二十多岁。

  ——那些孩子甚至连院长的办公室都没进去。

  “院长的办公室被人围了,你就能想象学校得多戒备,我当时躲在门后面数了一下,差不多得来了十个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