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就……”傅知越又瞥了一眼那片树荫,“麻烦秦总了。”

  “哎、哎……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份内的事……”

  秦茂川耷拉着眉眼,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生意场上的客套。

  傅知越又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驾车离开。

  他没回律所,而是直接去了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实验室——

  原来是温楚淮主管的实验室。

  三年时间,姜修远已经适应了这个位置,隐约成了这个实验室新的带头人。

  “姜修远……”傅知越把姜修远叫到一楼的安全出口,手里掐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你们医学界现在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人复活的?”

  “……”

  这话听起来实在跟天方夜谭一样。

  更像是经过三年的时间,傅知越终于不堪重负,成了一个疯子。

  姜修远没答话,只是眉宇压下来,端详着傅知越,确认他的精神状态。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但是……”傅知越原地踱了几步,气息逐渐紊乱,“但是我看到他了……我真的……我看到他了……”

  “谁?”

  “温楚淮!”

  傅知越猛然转身,正对上姜修远惊疑不定的眼睛。

  “我看到他了!”傅知越再次重复,“他就在恒生医药集团跟龚成德的实验基地里!”

  “……”

  这话一出,姜修远眼睛里原本闪烁的光芒熄灭了。

  “真的,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好像是基地里的研究员穿的那种!他……”

  “傅知越。”姜修远吐出一口气,垂了眸子,“放下吧。”

  “……”

  “我知道这三年你并不好过,实验室里的每个人,这三年都不好过。”姜修远嗓音有些哑,“但是人走了就是走了,哪怕有人再像他,也终究不是他。”

  傅知越定在原地。

  “何况他对龚成德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即使他还在,他也没有理由留在龚成德的实验基地,三年时间不和我们有任何联系。”

  “……”

  “……”

  姜修远一字一句,字字清晰,浇灭了傅知越堪堪从心底燃烧起来的一点渺茫的希望。

  傅知越僵住了。

  背脊还是直的,可是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人打了钢钉,动弹不得。

  稍微动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啊,这么多年,关于往事,温楚淮对傅知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离龚成德远一点。

  怎么又会违背自己的原则,认贼作父。

  可终究是被那个身影扎了眼睛也扎了心,漠然三年的情感冲泻而出,击溃了傅知越所有的理智。

  “不是的,或许……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所以……”

  “傅知越,”姜修远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或许是你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温老师如果还在……大概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姜修远说得委婉。

  可那意思很清楚——

  看见的温楚淮,和过去傅知越看到的那些一样,都不过是傅知越的幻觉。

  人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自我保护行为的。

  比如幻听和幻视。

  傅知越恍恍惚惚地点头。

  “我知道了……”傅知越扶住了身边的墙,“你们……你们的实验还顺利吧?”

  “……”

  “不顺利也没关系,我哥在的时候就经常跟我说,医学实验,从来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

  “你们就负责专心搞实验,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傅知越……”姜修远喊住了他,有些话本来说不出口,但也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时候,“别再费力气了,实验室撑不了多久了……”

  “……”

  “……”

  傅知越站住了。

  三年前的傅知越在温楚淮面前,最擅长的就是落荒而逃,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温楚淮收拾。

  可三年后的傅知越没了温楚淮,所有的一切,他都得学会站出来解决。

  “怎么会……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医生和学者……”傅知越说,“你们是不是担心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我既然能给你们做到北交所上市,后面拉投资的事情也是我来给你们安排,你们只要负责好好做实验就可以了……”

  “……傅知越,”姜修远的目光沉沉的,“实验看不到希望。”

  “……”

  “哪怕你的商业版图做的再好,你的运营计划做的再周密,可是实验作为源头,解决不了这个源头,后续的所有计划都是空谈。”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傅知越问。

  姜修远默了默,意气风发的人此刻也弯下了脊背,“傅知越……放弃吧……”

  “……”

  “……”

  夏风带着暑热,从安全出口的窗户冲进来,夺去了人全部的呼吸。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好像树上的蝉鸣也渐渐声歇。

  傅知越才终于回了魂,扯起唇角,“放弃……”

  “……”

  “他是我哥、是你老师,毕生的心血。他到死都惦记着这个实验结果,他为这个实验室搭进去了小半辈子!”傅知越问,“你告诉我,我怎么放弃?!”

  “……”

  “你既然不想让无关的人再投资,那这是我的卡,”傅知越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来,“是我参与工作这十年来的所有积蓄,够你们再撑一段时间……”

  “这不是钱的问题。”

  姜修远提高了声音后,傅知越也沉默了。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姜修远声音有些颤,“我们都知道,这是温老师毕生的心血。可没有进展就是没有进展……”

  温楚淮走后,实验室的所有人,虽然悲痛,但每个人心里都牢记着这一点,整个实验室还能有条不紊的运行。

  可这个领域研究成功的人毕竟太少了,曾经温楚淮在的时候,他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大家虽然心里都没底,但跟着他走准没错。

  可一夕之间温楚淮没了。

  那盏指路的明灯没了。

  那把保护他们的伞也没了。

  没了温楚淮挡着,也没有实验成果的团队,成了如今规培制度下最好倾轧的群体。

  更关键的是医学硕士博士想要毕业,是要拿出自己的实验成果的。

  他们都受了温楚淮思想的影响,对于学术造假是绝对不能也不屑去干的。

  可如果继续在这个实验室耗下去,就好像永远没有成果,永远毕不了业,永远看不到未来。

  他们熬过了没有钱的日子。

  熬过了规培期间的加班连轴转。

  却不能没有实验成果。

  否则之前那些蹲在无人的角落里,吹着冬天的寒风,裹着一张小毯子背单词的岁月就作了废。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都心照不宣地选了别的研究方向好能顺利毕业。

  只有在闲暇的时候,大家才会来实验室看看。

  这已经是他们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可对于一项医学实验来说,几乎和放弃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个实验室……”姜修远顿了顿,“院长已经答应批给别的团队了,让我们把最后几批实验做完,出几份实验报告,这个实验项目……就算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