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越在外面,温楚淮在里面。

  都是形单影只的。

  夜幕降临,星子点缀在藏蓝色的月影之中,发了新叶的枝丫是一道道横斜的影。

  抢救温楚淮的医生把傅知越叫过去叮嘱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太好,跟傅知越说那些话的时候还带着喘。

  “这种急性吐血的情况是很危险的,这次是因为我们知道他胃有问题,最快时间确定了出血点,但是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就不一定能像这次这么幸运了。”

  “但是这次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原本计划好的手术可能要延迟——这还是建立在他能醒过来的基础上。”

  “因为他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太好,这么一闹,后面只能通过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这样直接上手术台根本下不来。”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就看他自己的求生意识了。”

  傅知越不是学医的,但想也知道,能让从死神手里抢了那么多人回来的老医生用上了“求生意识”这个词,情况就已经严重到了快要无法挽回的程度。

  可温楚淮哪里还有什么求生意识。

  他挣扎了三十多年了。

  傅知越额头抵在玻璃上,像是这样就能穿过这层阻碍,陪在温楚淮身边。

  温楚淮对傅知越说,傅知越,你让我走吧。

  可傅知越也想对温楚淮说,温楚淮,你带我一起走吧。

  他顺风顺水了三十年,如今为他撑船的人要离他而去了。

  “温楚淮……”傅知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你……”

  傅知越想说,你醒过来好不好。

  话到嘴边,傅知越又咽下去了。

  那一瞬间傅知越甚至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样的结果,对温楚淮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不用再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希望的实验,不用在外界的压力和自己的学术坚持之间挣扎。

  也不用面对一对赌徒一样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埋下的地雷。

  尽管傅知越觉得,温楚淮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就这么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

  他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医学史上留名的人物。

  他光辉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么仓促落幕了。

  “哥……”傅知越轻声昵喃,“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太累了啊……”

  “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守着你……”傅知越哽咽了,“你要是……你要是歇够了,想醒过来了……你就醒过来……”

  “醒过来,我们去骑马……去赶海……”

  “我们之前的工作都太忙了……忙的没有时间过二人世界。我……我早就应该带你一起去国外领证的……”

  “你要是……你要是太累了,不想醒了……你就好好睡……”

  傅知越努力扬起一抹笑容,“你等我查完恒生那边的事,我就去陪你……”

  “反正不管你怎么选,我都带你回家……”

  杀伐决断的首席律师,第一次在外面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隔空,望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温楚淮。

  沈曼柔病最重的时候,是温楚淮陪着去治病的,傅知越不知道。

  这是傅知越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原来一个人的生命,真的不过是一堆数据。

  到了后半夜,姜修远来找过傅知越一次。

  他带了一点食堂里打来的饭,饭盒包在塑料袋里,随手递给垂着脑袋的傅知越——

  “给。”

  傅知越抬头。

  姜修远挑眉,“拿着,我们医院里可没你们CBD附近那些精致的餐点,凑合对付对付得了。”

  “……谢谢啊……”

  傅知越哑着嗓子接过来,却没有打开,只放在一边。

  姜修远在他面前站了一会,终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手里拿了两根棉棒,递给傅知越一根。

  全做抽烟。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傅知越打破了死寂,“实验室那边……还好吗?”

  姜修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嗯,已经把真正的实验数据发到副主任的邮箱了,但是副主任也不熟悉这个课题,很多数据他也不是太明白,可能要花点时间跟他解释。”

  “……”

  “这次谢谢你啊,”姜修远手肘撑在双膝上,抬头望着走廊对面的被拉长的影子,“法律上的事情,我们都不懂。”

  “其实你们不应该谢我,”傅知越说,“你们院长,一心就想和长林达成合作,签合同这种事情,一点都没问过我。是温楚淮……是我哥,觉得你跟长林医药的人谈合作的时候不太对劲,所以打电话让我来看看合同。”

  “……”

  傅知越用牙挫了搓棉棒的木棍那头,“但是我确实没想到,你会那个时候去找院长,如果……”

  如果没有像这样恰好被温楚淮撞到,或许温楚淮不会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可是从姜修远的视角来说,他也不知道温楚淮会这么快找到院长办公室来,想不到温楚淮会听到那些话。

  他不能让医院真的跟长林签了这份合同,但也不能当着温楚淮的面,直接戳破之前跟温楚淮讲的都是假的。

  那个关头的姜修远,只能去找院长。

  那是姜修远所能争取到的最后回转的余地了。

  傅知越当然知道。

  所以谁都怨不得。

  好像每个人都在很努力地活着,很努力地做事,可阴差阳错,到最后,还是一团糟。

  手机在掌心里震了一下。

  傅知越一怔,反应过来那不是他的手机。

  是温楚淮的。

  傅知越打开,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温教授您好,我们是龚成德院士科研团队的成员。据传闻您的团队在脑纹紊乱症领域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作为科研同行,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同时也诚邀您与我们团队合作,为人类的健康发展做出更卓越的贡献。】

  【龚成德科研团队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