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说的对,”姜修远默默挡下了院长的所有指责,“是我自作主张,连累了老师和团队,也连累了医院,我这就引咎辞职。”

  “你引咎辞职顶个屁用……”

  “还有我们,我们也有责任!”

  很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清脆的声音之后,一声接着一声——

  “对,我们也有责任!”

  “瞒着温老师这个主意是我们一起出的,没道理让大师兄你一个人扛着。”

  “我们也引咎辞职,给医院造成了多少损失,你说,我们一起赔。”

  “我要是不当医生,改行去当主播,赚的可比现在多多了!”

  以白子萱为首,一群学生鱼贯而入,把温楚淮挡的严严实实不说,还把姜修远也拉回了自己身边。

  温楚淮的师门,本就是出了名的团结。

  更把院长气的冒烟,“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造反了是吧?!不要以为你们辞职了,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拿辞职来威胁我是吧?!”

  “我们没有威胁任何人的意思,既然是我们做错了,我们就认。”

  “那你们现在一帮人气势汹汹的来办公室是干什么?!你们以为法不责众,一群人来了,我就不敢开除你们了?!我告诉你们,我这么大一个医院,离了谁都照样转!你们不是要引咎辞职吗?现在就回去给我打辞职报告!从今以后不要想再踏进医院半步!”

  “院长,这件事情是我的错,”姜修远拉住了一群莽撞的小孩,“跟他们没有关系……”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能轻饶了你?”院长冷笑,“姜修远,学术造假是多大的事儿,你自己心里难道一点数都没有?!”

  “……”

  “……”

  “……”

  四下皆静。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最终发展到这个地步。

  院长还是不解气,想到之前跟长林医药的通话中,对方提及的那些条件,和自己这边如果违约要承担的后果,就恨不得把姜修远撕了才能泄心头之恨。

  这次的信息差,往轻了说是疏于管理,往重了说是合同欺诈。

  以至于让这个快退休的人也顾不上体面,“你不是想一个人承担吗?行,从今天开始,你休想在学术圈有任何作为!滚!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不要让我在这个圈子里再看到你!”

  气氛冷凝。

  一向看起来儒雅的人此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一群学生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

  冷眼旁观的傅知越却笑了,笑声打破了办公室快要冰封的氛围。

  “一直以为院长是个好说话的,”傅知越抚掌,“今天看起来倒跟我一直以为的不太一样。”

  “……”

  “倒也没必要把学术造假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傅知越笑,“不过是一群小孩怕自己老师出事,做起事来没那么谨慎而已。”

  他把还没签字的合同拿出来,放在院长面前,“从法律上来说,双方当事人还没有签字,对方发出要约,而我方并未承诺,合同合意未达成,当然也就不存在合同成立生效的问题。自然,合同的违约条款也无法生效,医院不会面临高额的赔偿金。”

  傅知越的分析,让院长面色稍霁,“但与之相对应的,长林的投资款也拿不到,这个实验室还要怎么维系下去……”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傅知越想了想,“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些小公司,虽然可能没法像长林医药这样一下拿出很大的手笔,但也不失为一项资金来源。”

  “但前提是你们得让他们看到投资回报的希望……”傅知越也有些为难,“说起来你们最近做的报告,我跟着也看了一点,那些图像……”

  “图像……”白子萱小声,“都是我们复制粘贴的。”

  “……”

  “……”

  “……”

  “我们……复制了那次成功的实验样本,多粘贴了几次,打乱顺序,放在这几次的实验报告里……”

  白子萱低下头,光秃秃的手指卷着衣摆。

  傅知越哑口无言。

  难怪当时温楚淮看报告的时候,他坐在旁边,总觉得那些图片虽然看起来各个不一样,但还是眼熟。

  想起来这一茬的并不止傅知越一个。

  温楚淮坐在轮椅上,从听见院长说“其实实验根本就没有进展,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些很长很详细的,还附了几百张的图像,整体来说比上一次的实验结果有了很大进步的实验报告,都是这些孩子特意花了心思来做给他看的。

  那天傅知越过来,随口感叹的那一句——

  “这些图在我看来都差不多,怎么就是不同的实验结果了。”

  如今正中眉心。

  温楚淮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像是在半空中飘浮了很久的人,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踩到了实地,实际上脚下踩的不过一片浮萍,浮萍下面是不知通往哪里的无底洞。

  “温老师……”

  “老师,我们错了……”

  “您别生气……”

  一群小孩围过来,纷纷伸手,却不敢碰他,只扶住了他的轮椅。

  温楚淮定了定神,看着眼前一群孩子歉疚又担忧的目光。

  “没事。”温楚淮说,“你们先回去。”

  “老师……”

  “你们先回去吧。”

  傅知越把那群孩子隔开了。

  等他们走了,傅知越准备带温楚淮回去,听见院长在身后幽幽叹气。

  “温医生,你有你自己的主意,之前我一直不好插手。但是现在,你也得给我点东西,让我能对外交差。”

  刚才还拍桌子的人,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温楚淮闭上眼睛,吐出的气息都是颤的。

  “我知道了。”

  傅知越避开了温楚淮所在的科室,推着温楚淮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飘着雨丝,雨中的一切颜色都是焕然一新的,只可惜落在温楚淮眼里,都是灰白。

  “哥,”傅知越脱了自己的外套笼在温楚淮头顶,手指蹭了蹭温楚淮冰凉的脸颊,“没事,都会好起来的,医学实验本来就会失败很多次的,对吧?你有这么好的一群学生,最后的成果肯定是你们的。”

  他这么宽慰着温楚淮。

  温楚淮自己也是这么宽慰自己的。

  毕竟在这个病之前,他的研究成果也不少。

  实验嘛,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总能熬到云开雨霁的那一天的。

  如果他没有接到后面的那个电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