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越想,对于温楚淮而言,如今的他大概是一个污点。

  但他毕竟跟温楚淮相处这么久了,有些地方多多少少有点相似。

  “嗯,”傅知越跟法官握了握手,“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辛苦您了。”

  傅知越离开了法院。

  冬天的风很冷,此刻傅知越才感觉到。

  他没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法院门口的柏油路上。

  耳边是过来人不以为意的开导——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做什么事情就是容易冲动。】

  【回去买个礼物,给人诚心实意地赔礼道歉,保证下次不再犯了,不就行了嘛?】

  傅知越走在冷风里,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应该买个什么礼物。

  温楚淮的物欲不高,吃的喝的,都不是太讲究,也不打游戏,唯一的兴趣可能就是看书,可是傅知越不是这个领域的,温楚淮又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

  该看的书温楚淮那里都有。

  温楚淮没买的那些,说不定作者还得引用温楚淮的成果作为依据。

  傅知越望着阴沉得好像能拧出水来的天,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凄惶。

  饶是如此,傅知越还是去送了晚饭。

  到诊室门口听见里面在争吵。

  “我说了这是她自己撞的!”男人声如洪钟,隔着门都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你们医生少管闲事,该做检查做检查,该开药开药就行了,别的事情不要问!”

  温楚淮的声音清清冷冷,“我说了,家属下楼去缴费,患者留下准备查血。”

  “你……”大概是发现温楚淮软硬不吃,男人很明显带着恼怒,“你跟我一起去!”

  傅知越想也没想,推门就闯进去,“他不跟你去。”

  进门看见一对男女,男人长的高大,羽绒服脱了抱在胳膊上,打底的毛衣被大块大块的肌肉撑出遒劲的形状,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青筋盘结。

  相比下来,女人的身形娇小很多,个头堪堪到男人胸口,一张脸没有男人巴掌大。

  女人坐在温楚淮对面,白着一张脸,刚才那一句喝骂大抵是对她的,女人大气也不敢出。

  男人浓眉拧起,不悦地瞪着傅知越,“你又是谁?”

  “我……”

  诊室里没有其他人,傅知越觑着温楚淮的脸色,试探着给自己安了个名分,“我是温医生的助手。”

  男人目光凶狠,粗短的手指指指傅知越,又戳着温楚淮,“助手?”

  傅知越手心发潮,一颗心全悬在温楚淮身上。

  可能是情况的确紧急,科室里除了这么一对男女,就只有温楚淮一个人。

  而温楚淮面对这种块头,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温楚淮没出声。

  只是目光也没落在傅知越身上。

  男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拧眉冷笑,“现在看个门诊都有助手了?你们医生的钱真好赚。”

  温楚淮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下楼交费。”

  男人拿温楚淮没办法,只能搡了女人一把,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方言,温楚淮和傅知越都听不明白,但女人打了个哆嗦。

  等男人出了门,温楚淮还拿着那张CT的检查报告,手下的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在开上一位患者的药。

  也在拖延这个患者的时间。

  女人搁在桌上的手,指甲都是泛紫的。

  傅知越眼尖,看见女人凌乱的发丝间,似乎有一块头皮已经秃了。

  温楚淮敲下了最后一个键,时间过去了半分钟。

  “这种程度的脑震荡不像是自己能磕出来的。”温楚淮说,“病程一填就有法律效力了,你真的……”

  “医生!”女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突然抓住了温楚淮拿着检查单的那只手,“报警!帮我报警!”

  “好啊我就知道你不安分!”

  “啊——!”

  惊变就在眨眼之间。

  女人“警”字还没落地,男人踹开门就杀回来,上前揪住女人的头发就把人拽到墙上。

  女人的尖叫声和肉体撞击在承重墙上的沉闷声响构成了极其诡异的旋律。

  傅知越敏锐地发觉温楚淮的脸色白了白,指尖颤了几下,没拿稳的检查单落在桌面上。

  温楚淮极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而那厢,闹剧还在继续。

  “说!你跟这个狗屁医生什么关系?!”男人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指着温楚淮逼问女人,“我就说怎么人家都说了没有什么检查,这个狗屁医生非要让我去缴费!”

  男人手劲很大,没过两秒女人就只剩干张着嘴,拼命摇头。

  “我对你不好吗?供你吃供你喝,你就这么对我?!你这个婊子?!”

  “报警?你倒是挺有本事啊,没听人家说的吗,夫妻之间的矛盾,警察都不给解决。怎么着?你还准备勾搭上哪个警察,来帮着你这个婊子搞老子?!”

  男人越来越凶狠,说的话也越来越下流。

  傅知越冷眼旁观,就知道这又是一场掺合着家暴的孽缘。

  而傅知越在律所这么多年,知道不是警察不给解决,而是这种事情最难解决。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离婚是难说出口的污点,污点到宁可打碎牙往肚里咽,这场破败的婚姻也要继续下去。

  傅知越遇见过男人动了刀,女人连夜从家里离家出走,来律所委托律师要起诉离婚。起诉状都写好了,隔天女人又被家里的亲戚劝回了家。

  弄的律师里外不是人。

  多见几次,就知道这种事情插手多了都是孽。

  可温楚淮出了声,“你放开她。”

  “你闭嘴!”男人冲温楚淮怒吼,“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你是她什么人?!是她第几个姘头?!”

  “我和她之前没什么关系,”温楚淮站起来,“但今天之后,我倒是可以作为她的目击证人。”

  这话一出傅知越就知道不好。

  果然男人像是个被点燃的炮仗,满面通红,抄起女人方才坐的木头椅子就朝温楚淮抡了过来!

  傅知越脑子里“嗡”一下,纷乱的世界只剩下那把高高扬起砸下的椅子——

  “温楚淮!”

  “砰——!”

  疼痛骤然在后背上炸开的那一瞬间,温楚淮出现在他眼前。

  那双桃花眸子里,慌乱,失措。

  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漠然。

  晕晕乎乎里,傅知越最后的念头是——

  真好,这一下没砸在温楚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