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人生里,五条悟听惯了别人夸他。

  天才,聪明,百年难遇,最强咒术师……什么都好,根本无所谓,承担的赞誉越多就意味着他们想要你去做的事情越多,与给他的赞誉所相反的是高层们并不喜欢他,所有不能控制的力量他们都不喜欢,他那么喜怒无常那么傲慢,又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高层们当惯了刽子手又怎能容忍为案上鱼肉的日子,所以他们暗地里恨不得他死,这些五条悟都知道。

  但他不在乎。

  哪怕现在新闻播放十二小时后陨石将要撞击上地球,他也能竖起大拇指说那真是太酷了,然后去买一份喜久福或者别的什么喜欢的东西来奖励自己居然能看见这么酷的事情——至少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这么过的。

  什么都好,根本没所谓的——但这种感受在你叛逃后截止。

  他其实没那么在乎诅咒师的身份,诅咒师和咒术师的对立身份是高层制定的,五条悟对此根本就无所谓,他甚至和诅咒师在一起吃过饭——但他还是对你叛逃这件事感到了由衷的愤怒,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欺骗,谎言,甜言蜜语,他被当成傻子戏弄。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强大,他以为自己想要的都能得到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世界永远不是他一个人的,尽管他很强大,强大到可以理所当然的把其他人当蝼蚁看。

  他终将明白失去,因为他学会了爱。

  无能为力这个词离五条悟很远,他没什么特别想做但是做不了的事情,他有权利,有钱,有力量,有一颗足够冷漠的心,人类社会的道德约束不了他,杀人不能让他感受到罪恶感,但他没有反社会人格,杀人也不会让他感到愉悦,鲜血粘腻在手上的感觉并不好,所以五条悟不喜欢杀人。

  这些话他不和任何人说,说出来就显得五条悟太懦弱了,最强的咒术师不该考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再说也没有人关心,他只要去救人就够了,救很多很多的人。这是所有人对他的期望,他去做了,他并不想去辜负这种期望,尽管他对这种期望根本不感兴趣。

  某天晚上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沙发很软,能够把一个人完美的陷进去,落地窗外是巨大的落日,他坐在沙发上看落日一点点的往下沉,夜幕拽下黄昏,随着海浪的扑打浮上远方看不见的地平线,最后铺满整个天空。

  他觉得鹿岛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那会他也没觉得自己会失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笃定不会失去你,他的自信心那么莫名其妙,尽管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尽管他觉得很孤独。

  奇怪,为什么明明现在你就坐在他旁边,但他却觉得自己要失去你了。

  五条悟没说话,晚风往脸上扑打,蓬松的白发全部被吹乱了,你的头发也是,你仰着头看天空,乌云那么厚,今天没有星星。

  “……世界要破碎了。”

  这是五条悟从你口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以前不能说,是因为这个世界很稳定,现在她要破碎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几日感受到的越来越重的不协调感,他花了一会功夫去思考这句话,然后问:“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定是极其镇定的,”五条悟心想,但他转头看向你,他就知道自己刚刚一定是听起来马上就要哭了。

  五条悟才不会哭。

  只是风太大了,他有点冷。

  “命运……”你声音很轻的说:“我改变了命运,就是这样。”

  远处的树影摩挲,月亮侥幸没被乌云挡住,路灯和柔美的月光混合在一起,笼罩着黑色的树影,风一吹,黑色的影子就摇晃起来,细细长长的,像是野兽的爪子,下一秒就扑过来把猎物撕碎。

  “命运……”

  他重复了一遍你的话,然后问:“什么样的命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都死了,你,杰,七海,夜蛾老师……都死了,我做了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长梦,最开始我只是旁观者,最后我能参与其中了,但不管怎么努力,从某一个节点开始,我就开始没办法改变命运,我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么死掉,要么离开,要么错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

  摇晃的枝叶切碎了一地的月光,风慢慢停了,你觉得有些热,手腕上有根很细的头筋,你没有扎起来,因为你觉得散头发的时候比较好看,你想在他面前好看一点。

  “……代价呢?”五条悟问,他的声音不可避免的颤抖起来:“代价是什么?”

  你推了一下他的胳膊,皮肤相触时你才发现他身上居然那么凉,像是死掉了一样,你想用自己的手去暖一下他冰冷的身体,但是伸出手时你想起自己的手也是凉的。

  你把手收了回来,但五条悟却握住了你的手。

  在他做过的无数次梦里,他躺在花廊上的长椅上,眼上蒙着白色绷带,你无知无觉的靠近,向他伸出手,但五条悟从来没握住过那只手。

  这一次,他很紧的握住了。

  “……”你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还记得高中那个时候,我们执行任务,去乡下租了个房子常住,打扫卫生的时候我说这房子看起来像个鬼屋,你说世界上压根没鬼,只有咒灵,让我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你晚上不是还哭了么,躲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我敲你的门,你说自己睡着了,不是你哭的,是鬼哭的。”

  谈起以前的事情,你忍不住翘了翘唇,但很快又黯然下来:“因为我希望有鬼。”

  “要是鬼怪真的存在的话,我就能再看看妈妈了,”你声音很轻的说:“过去了这么久,连唯一的一张照片也被我弄丢了,我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那张秀美的脸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个悲伤的影子,每次受委屈的时候你都想妈妈,你想了那么多次,但最后还是把她的样子忘了。

  狂风忽起,卷着落叶就飘了过来,你想竭力保持的形象也被破坏了,头发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漂亮,怎么这样,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不能让你在喜欢的人面前漂亮一次?

  你咬着牙,想掉眼泪,但不能哭,哭的话就更不漂亮了,你好想好想让他记住你漂亮的那一面,就这么一次机会了,为什么不能让你如愿呢?

  “……”

  五条悟伸出手,取下你手腕处的头筋,然后走到你身后,将你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一点点捋齐,然后很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你似的为你把头发低低的盘了起来。

  手法很粗糙,显然他不太会扎辫子。

  你用手摸了一下身后松松的丸子头,低声道:“扎的真丑。”

  你根本看不到,怎么知道好不好看呢,但你就是要说他扎的真丑。

  五条悟坐了回去,牵住你的手,对你翘了翘唇:“虽然我扎的很丑,但你让它漂亮起来了。”

  “……”

  你把头别了过去,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真讨厌。”

  他干嘛要这个时候这么会说话?

  “五条悟……”你喊他的名字,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上眼眶:“……世界要破碎了,这一次,没有命运。”

  “意思是一切会重新来一次吗?”他松了一口气:“就算会重新来,我会找到你的,你对我也有点信心吧,第一次见面我可就记住你了,不是在突发案现场哦,其实是在书店里,你当时好像在订阅什么杂志,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了,不过你没看见我——”

  他盯着你滚出眼眶的泪水,停住了。

  “不会再有鹿岛凛,”你说:“这就是代价。”

  命运的齿轮将从宿傩的苏醒开始,在每一次的梦里,只要时间走到这里你就开始没办法阻止命运,同样,你也没办法阻止虎杖悠仁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所以醒来之后,你到处搜寻手指,试图把他们收集起来,但你知道没有用,只要到了节点,虎杖一定会吞下手指,宿傩一定会苏醒。

  无数次……无数次。

  所以羂索对你提出灵魂实验时,你同意了。

  以你的生命为代价,宿傩将彻底死去,世界会从头运转,不会再有什么该死的命运,不会再有什么羂索宿傩,同样,和他们一起死去的你也将被彻底遗忘。

  不会有人记得你。

  这就是代价。

  “我想和你一起去坐摩天轮,坐到最高点的时候许愿会永远在一起,我想和你去浅草寺抽签,问一问未来和姻缘,我想和你去迪士尼,去看花车表演和灰姑娘……但是对不起,”你喃喃的说:“对不起……”

  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你好害怕,你不是勇敢的人,死真的好可怕,你经历过好多次濒死了,你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死亡,没有任何人记得你,要是五条悟的话就不会害怕,可你不是他,你好害怕,你一直竭力想让自己镇定起来想让自己看起来勇敢一点,你想在他面前潇洒一点,看起来酷一点。

  “我好害怕……五条悟,”你失声痛哭:“你会记得我吗?你不会记得我了,我好想妈妈,我都没有对她说一句我爱她,她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勇敢正直的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勇敢,我也不正直,我做了好多坏事,我杀过人,她不会原谅我的……”

  可是五条悟看起来更害怕,他握紧了你的手,眼睛睁得那么大,他看上去那么无助,简直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最强咒术师,他听见有人一直在他的耳畔质问他,你不是自称是无敌的咒术师吗?可看看你能做什么?你一直在被喜欢的姑娘救,你有什么本事?你逊爆了五条悟!

  五条悟有什么本事?一个逊爆了的白痴而已。

  他明白为什么不管是苦瓜味还是柠檬味的糖果你都尝不出味道了,因为你要死了,你与世界的链接在一点点减弱,你尝不出来什么是甜的,什么是苦的,所以只好笨蛋一样模棱两可的说味道还行吧,所以他说是芒果味的你真的信了一口吃了进去一点没怀疑。

  他可以,还有机会,一定还有办法,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握着的手一点点变得透明,他惊慌失措的想抱住你,你镇定下来,不哭了,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你消失,这样的话就太残忍了,尽管这个世界没有明天。

  掌心中的睫毛好像有点湿润,他的手握上你的手腕,要将你的手从他眼睛上移开,你用力捂住,然后吻上五条悟冰冷的唇。

  “……记住你喜欢过一个漂亮的姑娘……我超级漂亮的。”

  “再见……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