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那些记忆在你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挥舞着,像是被太阳煮沸腾了的海水,激烈的拍打着海岸,很混乱,但你记得所有发生的一切,包括失去记忆后的经历——在想到这里时,你情不自禁的摁了摁太阳穴。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你的计划。

  ……加茂。

  想到他时,你忍不住磨了磨牙,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居然摆了你一道,倘若不是你留了一手,这一次就真的完了。

  混账。

  这笔账早晚要算的,但不是现在,你敛下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算计,抬头看向五条悟,窗外强烈的金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为冷白的皮肤覆上一层金色,那双蓝色的瞳仁玻璃珠一样泛着透明的微光,近乎冷静的盯着你。

  “……”

  这眼神说实话有点吓人。

  你先是咳了一声,才说:“谢谢。”

  “把我叫回来只是为了这个吗?”

  “……”

  老实说,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他叫回来,理智一点的话让他走才是正确的选择,你没打算让他知道任何事情——虽然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很多。

  你都不知道他居然会主动去调查那些事情。

  这么想的话……会忍不住有些高兴,你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但真的意识到这点时,反而会有些难过了。

  ……没有时间了。

  “其实也有很多别的,”你坦然道:“比如说想和你多说点话。”

  五条悟呆了一下。

  “嗯?很奇怪吗?……那个表情,好像我说了什么爆炸性新闻一样……”你慢吞吞的把曲起在床边的腿放下去:“我想和你说话,很正常吧?”

  “……嗯,”他思考了一会,然后点点头,说:“我接受这个理由了,还有呢?”

  “……啊?”你有些傻眼:“这个还不够吗?”

  “上一次昏睡三天后,你也是这样和我撒娇,”五条悟淡淡的说:“让我去买草莓味大福,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吧?”

  “……”

  “谁知道你还会不会一句话不说的走掉呢?”他嘲弄的翘了翘唇角:“这一次还要我去买草莓味的大福吗?”

  ……什么啊,居然秋后算账了吗?

  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失忆的时候表现的很善解人意啊?怎么等你恢复记忆就翻脸不认人了!?

  “对不起,”但你还是道歉:“多说别的感觉好像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你知道的吧?”

  五条悟敛起了唇角嘲弄的笑。

  他定定的盯了你一会,才说:“我不知道。”

  “我不是神仙——虽然在你面前这么说好像有点太逊了,”他自嘲的说:“但总是自以为聪明的话反倒更容易与真相失之交臂吧?我不想那样。”

  想去理解她。

  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选择。

  想要更近一点的……去靠近。

  全盘否认自己的想法那不是五条悟会有的做法,他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情感,也不觉得这是值得羞耻或隐瞒的事情,但他从来都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个合格的捕猎者应该学会先隐藏自己的危险性,只有猎物觉得环境安全时,才会放松自己的警惕。

  空调在房间内嗡嗡着响着,长期封闭的环境让人透不过气来,他注意到这一点,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让热风灌进来。

  你看见他雪白的发丝在风中海藻一样摆动,似乎是被碎发刺到眼睛了,他闭了一下眼,然后粗暴的用手把刘海往上捋,露出光滑的额头,这样姿态的五条悟看起来比平时更有攻击性,那双璀璨的蓝眼睛看过来时,你的心脏控制不住的加速跳了一下。

  “……”

  “迷上我了?”他唇角带上笑,用和刚刚截然不同的轻松语气说:“勉为其难可以让你多看一会,不收费。”

  ……这个不正经的混蛋。

  “谢谢你哦,”你没好气的说:“不收费的话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我能免费看到什么时候呢?”

  “这一秒就开始收费了。”

  “那我不看了,”你飞快的闭上眼睛:“没看你了哦!”

  五条悟盯了一会你。

  外面的阳光很大,室内也开着灯,所以整间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你仰着脸,黑色的长睫毛还带着细微的颤意,风吹进来时,把你的脸颊变得碎发也吹动了,他想起上高中时,你趴在课桌上睡觉,上课铃响了也不醒,那时候也是夏天,他路过的时候会重重拍一下桌子,你立刻就会被吓醒,惊慌失措的睁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就张口认错:‘对不起夜蛾老师我下次上课一定不睡觉了!’

  ……真的很好笑。

  这样的距离微微俯身就可以触碰到你的皮肤,他盯着你,你脸上细小的透明绒毛在光下显得生动可爱,如果用手触碰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情不自禁的稍稍俯低了身体,再靠近一点的话就会亲上去,但五条悟没有再动了。

  ……很奇怪的想法,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犹豫不肯上前,这种情况在他的生活中是少见的,但在你面前却过于频繁了,不过似乎也不奇怪,你带给他的所有感受都是新奇而古怪的,而五条悟对此全盘接受。

  他伸出手,淘气的捏了一下你的脸,你立刻睁开眼睛拍开他的手,恼怒的说:“干什么呢你?”

  五条悟站直了身子,眼里含着笑,这一回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看你的表情我觉得很好笑。”

  你歪了歪头,故意用刚刚他对你说话的语气说道:“说什么好笑,其实被我迷到了吧?”

  “嗯,”五条悟承认道:“被你迷到了。”

  “……”

  他这么直接反倒把你弄愣住了,你呆了一会,才犹豫着说:“那我可是要收费的哦?”

  他露出看白痴的眼神看你:“我看起来缺钱?”

  ……可恶,你痛恨所有少爷。

  不,现在应该是老爷。

  ……万恶的资本家。

  “真讨厌,”你情不自禁的嘀咕了几句,才回到正题:“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还要走对吗?”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对。”

  五条悟点了点头,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你失忆的时候都不肯松口,说明这件事情很重要——他觉得自己多少能猜到一点,但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什么。

  “好吧,”他说:“我不会拦你。”

  “但你要告诉我,”他接着说:“四年前……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其实应该问点别的,但他实在太在意这件事情了,每一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都会记得当时那种无能为力。

  …在梦里他无数次试图挽留你,但你只是冷漠的看着他,然后转过身,从来不回头的往前走。

  “你是说什么?”

  “那天晚上,你在我面前——”五条悟停顿了一下,才皱着眉继续说下去:“——消失的事情。”

  “死掉,”你纠正道:“不是消失,是死掉。”

  他的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出危险的意味,看起来不是很想听到这个词,你叹了口气,从旁边抽出枕头,压在下巴上,软乎乎的触感让你情不自禁的又蹭了蹭,然后换了一种说法:“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出了一点意外。”

  “不过我不是咒灵,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你身上有很浓重的诅咒气息。”

  “……抱歉。”

  “这个不能说,对吗?”

  “现在不可以,但很快我会告诉你——要是你想知道的话……”你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刚刚的话题:“那天晚上,是个意外。”

  “和加茂有关?”

  “这个你也查到了??”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笨蛋?”

  “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想听你说,”五条悟凝视着你:“我想听你亲口说。”

  那双蓝色瞳仁被光切割出细腻的弧度,在微风下泛着细碎的涟漪,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悲伤,好像你死掉了一样。

  啊……你想起来了。

  你确实在他面前死掉了来着。

  “……”

  你盯着他,声音轻了下去:“……我没想到那天晚上会遇到你。”

  “我是去找你的,”五条悟淡淡的说:“虽然我也没想到真的能碰到你。”

  “我也没想到失忆的事情,本来……”

  本来如果你的长刀在身边的话,你是不会失忆的。

  但你不打算告诉五条悟,这样就显得好像你对那场死亡早有预谋——这么说也没错,但不该是在那个晚上。

  也不该是在五条悟面前。

  “那天晚上,我是去找我的武器的——就是你送我的那把,”你说:“我没想到会那样。”

  五条悟没说话。

  他确实要比高中那时候沉稳多了,要是换成十七岁的五条悟,一定会生气的对你大叫,说类似‘你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吧’之类的话,但现在他只是看着你,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太糟糕了,不想让他这样。

  五条悟也不该是这样。

  “好啦,别那个表情,你刚刚是想亲我吧?就是我闭着眼的那个时候,其实我感受你的呼吸了,”你冲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眼睛好痛,我要闭上眼睛缓一缓哦。”

  你闭上了眼睛。

  很柔软的触感,随后就有点凶了,而且被咬的也有点痛,似乎亲吻的人没什么经验,眉心因轻微的痛感而本能的蹙起,随后又被面前的人轻柔的抚平,有鸟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叫着,他用膝盖挤入你的□□,捧着你的脸,动作变得小心起来。

  好像是怕又弄疼了你。

  ……笨蛋。

  ———

  ………

  门被打开的时候,你正站在窗户前发呆。

  进来的人停顿了一下,才说:“你醒了?”

  是硝子的声音。

  你转过身,看见她乱七八糟的长发堆在肩上,眼下的青黑似乎更深了,神情中带着深深的倦怠,似乎已经连续工作很久了,看着很累。

  “五条悟也不说一声,”她抱怨道:“我说怎么看见他一个人走掉了,真是的——”

  她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一个人走掉了吗?没带你走?”

  “为什么要带我走?”你忍着笑说:“我又不是他的挂件。”

  “但他肯定想把你当做挂件吧?”硝子说:“很离谱啊?怎么可能会把你一个人放在医务室……他是出去买什么东西,一会还回来吗?”

  “不是,他回家了,”你说:“我在这里等你的,硝子。”

  家入硝子怔住了。

  ……十六岁的鹿岛凛不会叫她硝子,只会喊她医生小姐,或者家入医生。

  面前人的表情带着一些熟悉的揶揄,似乎为自己恶作剧的成功在感到高兴——怎么?她的表情已经完全把自己的心情暴露出来了吗?

  “……你想起来了吗?”硝子怔怔的说:“你恢复记忆了?”

  “噔噔!”你说:“没错,恢复记忆啦!硝子的医务室一定有魔法,我在这里睡几天就全想起来了,真厉害!”

  硝子没忍住锤了一下面前人的肩膀:“你闭嘴吧,哄小孩子呢?”

  “我觉得要哄一哄你,很久不见面,你一定想死我了吧?”

  “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她冲你翻了个白眼,但心情却不自觉的轻松下来:“所以呢?不只是留下来见我这么简单吧?”

  “嗯……是来专程道别的啦。”

  “……”

  硝子没说话。

  “因为上一次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你诚恳的向她道歉:“这一次再不告而别的话,你会生气的吧?”

  “……谁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啊,你以为我是五条吗?”

  “我觉得你会!而且告别很重要,对吧?”你说:“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所以必须要走。”

  她看着你,没说什么,只是道:“还会回来吗?”

  “……”

  “会回来的,”你轻声说:“我也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把一个失忆的特级诅咒师留下来,五条悟一定承担着整个高层的压力,在这种时候要是你走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硝子不自觉的摸了摸口袋——但当然是没烟的,平常没工作的时候办公室里抽一抽也就算了,工作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抽烟啊,你注意到她的动作,想了想,张开手,用咒术变出一根木制的棒子,递给硝子:“用这个!”

  她狐疑的捏起来:“……这什么?”

  “磨牙棒,”你说:“牙痒的话就磨一磨——哇,我是刚康复的病人,对病人动手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一路被追赶到门边,最后还是被卷成筒的文件打了几下,你气愤的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对她撇撇嘴:“我是在帮你好不好?”

  “可以滚远点吗?”

  “那我真的滚咯。”

  打开门,走出去,走廊灯没开,硝子站在亮堂堂的房间内,看着步入黑暗的你,你转过身,对她潇洒的摆了摆手:“这下真的走咯,再见?”

  她盯着你,声音很轻的开口了:“……你会活着回来的吧?”

  迈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离开的人继续往前走,只是声音很大的回答她:“我会的。”

  “……回来还要一起吃火锅。”

  这句话太轻,而诉说的对象又已经走远了,所以没有人回答她。

  但硝子知道你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