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你好好想想吧。”姜晞站在窗边,侧颜被光晕沾染,显得格外柔和,“想清楚了,再与我说话。”

  太阳终于落下,黑暗笼罩大地。

  李玉宸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是姜慈。

  姜慈摸了摸自己尚且湿润的脸颊,眼角红肿到有些发痛,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看来这次附身我的,是一个哭啼啼的小孩子,真烦人,我可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在那群讨厌的伪君子面前掉眼泪。”

  “真到那时,我会打晕你的。”姜晞关上窗户,转过身,脸上泛起一丝很淡的微笑,点上了油灯。

  姜慈也付之一笑:“有你在我身边,我自然放心——明日便是比武决赛了吧?”

  姜晞点头:“教主可要出场?”

  姜慈冷哼一声:“不去了!让李不屈那老匹夫多活两天,不过既然留身谷有异常,不能不理,找人易容成你我的模样过去。”

  姜晞:“是。”

  “尽快跟那小孩达成协议,日日不能动弹的滋味我已受够了。”

  姜慈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焦躁与烦闷,对于一个强势的人而言,如活死人般不能行动的姿态,实在非常痛苦难受。

  姜晞心里泛起一点遗憾,脸上没有半分显露:“好。”

  姜慈惫懒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合上眼。

  姜慈本是格外英俊又略带些许阴骘的长相,深邃的轮廓适合各种嚣张而恣肆的神态,这样的面孔在虚弱时,反倒有种古怪的反差,令人下腹发热,浑身躁动。

  姜晞从他面上觑见几分疲乏,便很体贴地挤进被窝里,抱着他的腰,一副“随时可以侍寝”的坦荡模样。

  姜慈觉得好笑,没忍住斜睨他一眼:“这段时间,你倒是伺候我很起劲啊?”

  其实一部分原因是燕渡……姜晞心想,眼睛望着姜慈,嘴上说:“我只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姜慈的目光柔和下来,叹息一声,有点没好气道:“倒也不必,被你翻来覆去的弄,动弹不得,总是少了几分趣味的。那三颗丹药能维持的时间不长,我总不能一直服用……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好了许多,只是运气时还有些胸闷气短。”姜晞知道,这是在问李玉宸最开始,用姜慈的身体打了自己一掌的事情,老实回应。

  姜慈的一掌突如其来,又格外凌厉凶狠,姜晞虽然没有完全躲过,却也在发现李玉宸身兼武功之时,提起了警惕心,运气遍布周身,因此在受了一掌之后,虽然呕血,却并非重伤。

  若非因为姜晞先前腹部遭受李不屈的断刃捅入,恐怕都不会受那一掌的伤。

  ……这么想想,姜晞好像一直在受伤。

  “跟着我,你也受苦了。”姜慈突然道,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唏嘘之意。

  也许是这几日总是受挫,姜慈的心也软了些,竟然开始自我怀疑,姜晞在他身边,是否待得不开心。

  姜晞知道姜慈想听见什么回应,顺着他的心意道:“只要跟着你,我便甘之如饴了。”

  姜慈唇角微翘,艰难动弹手指,轻轻勾住了姜晞的指尖。

  既然姜慈不乐意睡觉,姜晞也乐得悠闲,只抱着姜慈,低声将自己从李玉宸身上发现的一切情况都尽数告知。

  姜慈听得一时蹙眉,一时冷笑,最后评价道:“李不屈这一生简直像个笑话,分明是个善人,却被家人厌恶排斥,最后连儿女都恨他,我若是他,早已找了根绳子上吊自尽。这样活着,有什么意趣?”

  姜慈紧盯着姜晞,一字一顿道:“这世间其余人,在我眼中,都如蝼蚁虫豸,唯有我心爱、在意之人,才算是‘人’而已!为了蝼蚁而伤害心爱之人,是最愚蠢、最可笑的事情。”

  姜晞侧躺在床榻上,静静回望姜慈。

  油灯闪烁着柔和而昏黄的光,光晕在姜慈的双眼中闪烁,宛若漆黑天幕之中一轮永不熄灭的明月,浓烈而炽热的情感,犹如澎湃烈焰,疯狂而不加掩饰地灼烧着周遭的一切。

  教主……是在向自己示爱。

  姜晞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姜慈居然还有这等兴致。

  分明受制于人,浑身动弹不得,外头还有个李不屈虎视眈眈,身边圣教中人也因姜慈几日不出现,有些蠢蠢欲动,但他依然如此成竹在胸,仿佛从未怀疑自己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这是姜晞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不能苟同的思维性情。

  但……并不讨厌。

  姜晞轻轻握住姜慈的手,略微翻了身,把脸埋进了他丰厚而结实的胸口,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带有叹息意味的话语: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若是姜晞被姜慈喜爱,他便算作一个“人”,若有一天姜慈不再喜爱他,他便又会重新变为虫豸。

第69章

  青山碧空, 白云飘渺。

  留身谷经历百年风霜,如披着绿袍的古典仕女,秋意渐浓, 谷内仍然芳草茵茵,落花点点,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谷内开口呈葫芦状, 狭长而蜿蜒,草木葳蕤, 人若藏进去,极难看出,乃是兵家必争之处, 当初太武皇帝的敌人便是占据此地,才能将谷内将士尽数圈住, 瓮中捉鳖。

  决赛在此地进行,众人皆慢慢进入谷内,李不屈亦在其中。

  他坐在搬来的竹椅子上,俯瞰众生,往日里精神矍铄的面孔,今日似乎变得格外严肃而冷漠。

  身侧李凡不由多看了李不屈几眼:“盟主, 您是担心魔头姜慈么?他今日倒也来了。”

  李凡手指向西北角。

  吹拉弹唱的魔教妖人,围拢着一顶四面垂下帷幕的凉轿嚣张而来,帷幕下垂挂的珍珠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华美色彩,奢侈得令人瞠目结舌。

  帷幕之中, 一个恣肆张狂, 唯我独尊的身影,影影绰绰, 身边还坐着个缄默无声的黑衣人影。